第二章(1 / 3)

蘇少群是一個警察,不,應該說是個剛辭職的警察。

為什麼辭職?嗬,故事是這樣的。

一個月前,她正在派出所整理報告,上司忽然出來說:“少群,興發街官立小學有老師報警,你去看看。”

“什麼事?”

“有家長虐兒。”

“我立刻去。”

與少群一起出發的是同事老何。

兩人到了小學,立刻被校長請到會客室。

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已經坐在那裏。

校長象是極為震驚,神色不安,看見警察,連忙迎上來。

“兩位,今日這位甄偉強同學說背脊痛,班主任柏老師掀開校服一看,立刻向我報告,我們經過商議,決定報警。”

少群鎮定地說:“小朋友,過來一下。”

那小男孩走近少群,少群輕輕把他上身轉過去,揭開襯衫,一看之下,她不由得退後一步。

連見多識廣的老何都啊地一聲。

隻能用體無完膚來形容這孩子瘦削的背脊,背上打橫打豎全是藤條皮帶印子,青腫瘀紫,有幾搭已經皮開肉爛,流出血水濃液。

少群憤怒地抬起頭,“叫救護車,校長,把學生地址告訴我們,我們自會跟進。”

“我馬上聯絡兒童事務處,叫他們派人來。”

少群有個死穴,最看不得兒童及動物受欺侮,心火一下子竄上頭。

她強自按捺著問那個孩子:“誰打你?”

那六歲童不出聲。

“爸爸還是媽媽抑或其它人?”

他仍然不出聲。

救護車來到,把甄偉強帶走,少群同老何說:“來,我與你走一趟。”

“喂,拍檔,已經沒有我們的事。”

少群堅持:“來,我們到小朋友的家去看一看。”

老何無可奈何地跟著年輕的夥伴走,嘴裏說:“喂,我明年退休,你別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群找到全都會最藏汙納垢的一條街去:你可以在這裏買到世上一切:冒牌手袋、假金表、毒品、人肉、翻版電腦軟件、贓物、無牌小販熟食……

她找到門牌,上樓去。

後邊有人跟著上來,見到製服人員,連忙自我介紹,“我是兒童廳的姚媛芳,跟這件案經已有一年。”

蘇少群連忙報上名字。

姚媛芳伸手按門鈴。

她是熟客,裏邊有人張望一下,即時打開了門,“是你,姚小姐。”

門一開,即時有一股潮濕的異味傳出來,象是太多垃圾未清,又象便溺未幹,又似有人嘔吐過。

少群跟姚媛芳進室內。

老何說:“我在外頭吸支煙。”

不出所料,隻見一條走廊,用板夾開七八間房間,那股異味更濃。

姚媛芳揚聲問:“陳寶翠,你在嗎?”

她移開一道門。

裏邊有人抬起頭來。

少群看到一雙瞳孔放大的眼睛,那少婦的靈魂已經不在體內,她臉上似笑非笑,有一種非常享受去到極樂的樣子。

姚媛芳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腕,隻見手臂上還紮著橡筋,血管上布滿斑點疤痕。

“你又虐打孩子?”

那少婦不能回答。

在黝暗的光線下,少群發覺少婦腹部隆然,她又懷孕。

“已經不止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姚媛芳有點氣餒,“我將申請帶走甄偉強。”

“請你加速行動。”

“你打算怎麼樣?”

少群轉過頭去,“陳寶翠女士,我控告你虐待兒童。”

姚媛芳搖頭說:“你最好叫一部救傷車。”

救護人員趕到,把陳寶翠帶走。

走到門口,看見老何站在那裏吸煙,少群忍不住訴苦:“簡直是雨果筆下的悲慘世界。”

“如果,”老何愕然,“什麼如果?”

少群沒好氣,這老何,象是少了幾條腦筋,也虧得這樣,才能當差二十年。

他喃喃自語,“看得多了,你會習慣,什麼悲慘不悲慘的。”

回到派出所,少群把案子存入電腦,她順便查陳寶翠的記錄。

廿五歲,未婚,有一子,與同居男友戚耀明涉嫌藏有毒品作販賣用途,她又有高買及偷竊案底,完全是社會的渣滓。

同事朱夢慈走過來,“又在發呆?你個性不適合做警察,事事上心,一下子燃燒殆盡。”

“我關心案件。”

“有個限度,帶孩子也一樣,你不能一輩子把著他手事事替他做,你要在適當時候放手,我見過一些悲慟的母親巴不得替子女進試場大考,這怎麼可以。”

“謝謝你,夢慈。”

“對,醫院打電話來,這對母子已經出院返家。”

“什麼?”少群跳起來。

“沒有證據,孩子說背上傷痕從打架得來,他被人綁在樹上毒打,又不認得那幾個不良少年。”

“那孩子在極度危險中。”

老何走過來,“我同你天天槍林彈雨,那才高危呢。”

少群知道同事不讚成她做事方式:天天有案子發生,每日都有受害人,他們隻能公事公辦,忠於職守,假使釘緊某一件案,時間精力都難以安排。

但是少群做不到。

她私底下約了姚媛芳:“你去跟進甄偉強一案時,記得叫我一聲。”

“我後天就去家訪,你也一起來吧。”

兩個年輕女子一起到那醃-的舊樓去。

屋子裏多了一個人,那男人個子極之高大強壯,對她們相當客氣,但是講話小心翼翼。

六歲的甄偉強沉默地在一旁看電視。

氣氛有點奇怪,少群覺得有人想隱瞞什麼,趁姚媛芳循例問問題的時候,她四處打量。

少群看到一件大衣遮著一隻大行李箱。

她順口問:“預備外遊?”

陳寶翠答:“是他,他打算去東南亞。”

今日,陳女士精神不錯,說話也有紋路,看上去,相貌娟秀,真不象壞人。

整個單位隻得七八十平方尺,一下子多了兩個客人,擠得不能轉彎。

少群輕輕咳嗽一聲,小偉強抬起頭來。

她問他:“你認得我嗎?”

那壯漢忽然緊張,吩咐孩子:“你說話呀。”

偉強點點頭。

少群問下去:“你沒事吧?”

他清楚地答:“我很好。”

“請過來。”

那孩子走近,溫馴地讓少群握住他的小手。

“學校裏,你同誰是最好朋友?”

“每個同學都是好朋友。”

少群細細看他露在衣服以外的肌膚,沒有發現瘀痕。

她抬起頭來。

姚媛芳輕輕說:“我們告辭吧。”

少群不能不點頭。

到了樓下,姚媛芳說:“放心,我會跟得緊一點。”

少群不出聲。

過了幾天,她途經興發街官立小學,走進去探訪甄偉強。

教務署見是警察,連忙迎出來,問明來意,查一查簿子,“咦,甄偉強己退學。”

少群一愣,“幾時的事?”

“由他母親親自來辦退學手續,是上星期五的事,他家搬去內地生活。”

少群暗叫一聲不妙,算一算日子,正是姚媛芳做家訪的第二天。

她想到了那隻行李箱。

“你們有否通知兒童廳?”

那名職員莫名其妙,“為什麼要知會兒童廳?”

少群頓足。

她立刻找到姚媛芳,“姚小姐,你立刻來與我會合,甄偉強退學,下落不明,我們馬上到他家去走一趟。”

“我十分鍾後要開會一時走不開。”

“救人要緊還是開會要緊?”

“蘇小姐,”姚媛芳也生氣了,“這是我個人表現的評議會,升職就靠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