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爭把剛剛從蒸房裏拿來的半斤普洱用牛皮紙包好,打算送往西山鎮。
這已經不是這個月頭一回了,白家的老普洱茶樹像是替外人種的一般,采下來的茶從來不對外銷售,而是分發給身居各地的老話事人,哪怕是早已卸甲的老帕所,也能貪得一份。不過,尋常的都隻有二兩,今天這一戶算是特例了。
西山鎮在蘭陵的最東邊,下山,坐客車,來回就得大半天,白爭大清早就出了門,趕到西山鎮,剛好就是午飯的點兒。
這個鎮子也臨山,不過不像鄔棚鎮那麼閉塞,大半部分的村落都傍在山腳下,少數的人家立在半坡,再往東,就是窮涪陵,和外麵交接,發展得自然好,鎮上已經有了二層水泥樓,人煙也旺些。
他今天要找的人,是一位傈僳族的老人,拿著白山養給的地址,連摸再問,從山腳下一路爬到山半坡,這才找到地方。
這是一個很大的茅草屋,屋脊得有三層樓那麼高,寬大的屋簷把門戶都籠罩在陰影裏,要是從遠處看,就仿佛隻有一個倒扣的屋頂,沒有院牆一般。這是傈僳族的傳統住宅,房子底部有實木架起,防止受潮。一路走來,這是唯一一座茅草屋,和那些水泥房相比,顯得巨大而另類。
“胡英奶奶在家嗎?”白爭扯開嗓子喊了一聲。
茅草屋裏沒有任何回應。
於是他上前幾步,走到屋簷下,又喊了一遍。
山間寂寥,甚至連蟲鳴鳥叫都沒有,身處一片陰影中,頭頂是寬大的屋簷,讓人覺得十分壓抑。
白爭捏了捏手裏的牛皮紙團,猶豫著要不要走上木梯,推門進去,本來說這樣做是很不規矩的,而且周遭的環境確實讓人渾身不舒服,講真的,白爭也不情願,但是腦子裏卻莫名的浮現了前些日子麻嬸兒家發生的一切,這麼調頭走了,怎麼也不能安心。
於是乎,拾階而上,咬咬牙,推開麵前半攏的木門,走進屋裏。
房子裏彌漫著一股很濃重的味道,這種味道白爭很熟悉,因為自家大院兒裏也有那麼一間房,老爺子住的,他常打理,那是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朽氣,隻不過白山養愛喝茶,房間裏還有茶香掩蓋,故而沒有這麼濃重。
房子裏的采光很差,人進來以後就變成了睜眼瞎,白爭沒敢亂走動,張嘴叫喚了幾聲,還是沒人回應,這才打開手機,借著屏幕的亮光,打量著屋內的情況。
房子裏的擺設不多,一個掉了半扇門的木櫥,一張隻有三隻腳的竹製的小桌兒,桌前放著一個坐人的木墩子,還有就是一些擺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白爭看了看,個個都接滿了水。在這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當年乞討時暫住的木樓,家具也就這些,而且破廟漏水,每逢下雨,大家就把吃飯的家夥擺在地上,跟眼前的一樣。
屋子的朽氣熏得人喘不過氣來,但白爭心裏總有股執念,支撐著他繼續往裏摸。
房間兩側都有木板隔牆,左側的隔間,有一方灶台,灶台周圍都是陶器,想來裝的都是柴米油鹽。而右側就比較簡單,隻有一張木板床,床上的素色被褥鋪的整整齊齊。
走到這兒,總算是安心了,剛準備轉身出去,目光陡然在門口定格,那裏有一個朦朧的人影,無比巨大。
傈僳族的鬼神信仰十分複雜,在人民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胡英奶奶,當年隻所以能當上話事人,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是當地的靈婆,在她的屋子裏,見到這麼一個東西,換誰誰都發怵,更何況是白爭。
自小在各個山村鄉鎮遊曆的他,聽聞過很多個民族的神鬼傳說,更是喜歡湊熱鬧,哪邊要是有祭祀活動,就說明哪邊兒有飯吃,所以樂此不疲的去參加,在那期間,見識過無數詭異場麵,對於外界的人來說,可能一句裝神弄鬼就概括了全部,但是他不同,不論是對於民族特有的信仰文化,還是那些所謂的看不見摸不著的家神,寨神,都保留了起碼的敬畏。
所以,在心理作用下,他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一人一影相對而立,沉默良久。
終於,那個黑影率先動作,它揚了揚手,白爭看見了一把刀的輪廓,比人臉還要寬的刀。
白爭咽了口唾沫,抑製住自己心底的慌亂,腦子高速運轉之下,得出了一個看似比較靠譜的方案,要不,念兩句喃無阿咪佛陀?
宋青樹如果在這兒,肯定就要指著他的腦門兒罵他癡線,然後打開手機的曝光燈,先把是人是鬼搞個明白。
是人,用不著怕,是鬼,那就更好辦了,老子可是人民警察,正義化身,說玄乎點兒,那得是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浩然正氣,它得怕咱!
想到這兒,心緒就漸漸穩定了下來,他的手機沒有曝光燈,所以也沒有那麼多選擇,直接往前一扔,光線錯亂間,映照出一張橫肉滿麵,凶神惡煞的大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