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她得出這個答案之前,送走了姐姐的韓述就急不可待地想要把桔年帶離這個老房子,在他看來這裏不僅不適宜居住,更重要的是無處不充滿著巫雨和回憶的鬼魂,而這些正是他極力盼望桔年擺脫的東西,就連他媽媽都默許了桔年的存在,他等不及要和她有全新的生活。
桔年卻沒做好斬斷與老房子所有牽連的準備。永遠斑駁搖晃的舊鐵門、漏雨的屋簷、落滿枇杷樹葉的破舊庭院,她仿佛半生都係於此。還有非明,她走得太早,小小的魂魄會不會仍記得這個曾收容了她的舊地,還有陪她在這裏生活了八年的姑姑。
為此便有了那場激烈的爭吵。桔年拒絕搬離老屋,而韓述咬牙問她是不是因為這是巫雨生活過的地方,她回以沉默。“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韓述的質問聲猶在耳畔。她就像院子裏那棵枇杷樹,不管一開始為什麼栽種在院子裏,重要的是它已生了根。
韓述消失的這幾天,桔年不止一次想過韓琳的懇求。愛他,或是放了他。前者她不知道,但至少後者她是做得到的。
仿佛被她的沉默所感染,韓述竟也不再出聲,想是不願再挑起之前的不愉快,既然解不開一個死結,那他唯有繞過去。
可這樣的安靜畢竟讓他不安。過了一會兒,韓述又找到了一個話由。
“烈士墓的拆遷後天就動工了,你知道嗎?”
廚房裏煎雞蛋的滋滋聲中,他好像聽到桔年“嗯”了一聲。
她的漠然處之讓韓述有些意外,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於是自我解嘲地喃喃道:“也對,他摔下來的地方還在不在有什麼關係?反正在你心裏他一直還活在這屋子裏。”
他的聲音並不大,幾乎被鍋鏟聲蓋過了,過了一會兒,桔年關了火。
“你錯了。他現在已經和非明在一塊了。”桔年一本正經地把麵條端到韓述麵前,額頭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雞蛋煎過頭了,你將就著吃吧。”
“和非明在一塊……你知道了?”韓述拿起筷子才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桔年。
非明死後不久,陳潔潔將巫雨從荒山野草中的墳墓裏遷出,和女兒葬在了一起。這事韓述一早就知情,但他在桔年麵前守口如瓶,並再三囑咐陳潔潔不要在桔年麵前提起此事。
桔年坐到他身邊,同樣殘破的椅子在她身下聽話得很。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問。
韓述沒有回答。
他知道用這個可以刺傷桔年,讓她知道巫雨死了也不是她的。然而在爭吵的盛怒中他也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他怕桔年太難過。
“上個清明我去看過他了,墳墓已經被遷走。我猜沒人會對一個孤魂野鬼有興趣,除了他的家人。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桔年低聲道。
韓述吃了幾口麵條,他在事務所忙了半天,午飯都沒吃上,實在是餓壞了,也沒力氣挑剔她的廚藝。他有些奇怪,桔年一向沒有上墳的習慣。
“你真的覺得這樣挺好?”他試探著透過麵條熱騰騰的霧氣打量她的神色。
她還是一貫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他要是還活著,也應該是和她們在一起的。”
韓述原本想說話,卻被麵條嗆得狼狽不已。桔年無奈地給他拍背。
“你急什麼,誰也不跟你搶。”
韓述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找回了自己聲音,急著又要開口。
“慢點。”桔年說。
“不是,我想說,你不想搬走也可以,但是得讓我住進來。”他用嗡嗡的怪聲調對桔年說,接著飛快地避開她的眼神,繼續埋頭吃麵。
桔年一言不發地看著韓述,多麼奇怪,這麼多年,在她對於“小和尚”的所有幻想裏,竟然從未有過如眼前一般的畫麵:她靜靜地,微笑著坐在他的麵前,看他大口大口地吃自己親手煮的一碗麵。如此世俗且真實。
韓琳說,有時我們會發現為之付出了所有的信念竟然是一場謬誤。
方燈則說,我已經記不起那扇窗的樣子了,說不定它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顏色。好在現在我還有一扇門。
“不行。”桔年回答韓述。
“為……為什麼?”他重重地放下筷子,臉漲得通紅,仿佛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答案。
桔年說:“因為我要賣了這房子,好用來盤下現在工作的那家布藝店。”
“那你住在哪?”
韓述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傻透了,然後他搓著自己的臉,就這麼望著她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