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五月中,因著北方不太平,靖國公老奸巨猾,始終按兵不動,大有靜觀其變之意。而隋國公的兵力已被調往紫竹國。鳳翔隻得親自帶兵前往夜都,朝中大小事宜皆是交給國相左兼代為監管。
六月初,國相左兼身染重病,日日連咳不止,精神不振卻依舊勉強把持朝政。
六月初十,不幸連連,隋國公於自己府中暴斃,舉國痛哀,所幸他走的時候,瞧了一眼自己的親外孫女和重孫,含笑離世,並無遺憾。
六月中,鳳秦國內各處白蓮教的堂口均接到密信。一直在七莊城中打理白蓮教事務的金玲玲,在接到密信時,不由雙眉緊蹙,稍有疑惑卻仍是照辦。
***
六月初二十九,天時進入酷熱的夏季。蟬鳴鼓噪,一聲接著一聲,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天氣越來越燥熱,持久的戰事,不禁令人覺得心口煩惡。
極度窒悶,連一絲風也無。然,到了近晚時分,卻刮起了大風。不多時,藍紫色的閃電明亮劃過天際,落花一朵一朵,無聲無息地在狂風中掃落至地。緊接著,一場磅礴的雨忽然沉沉揮落在天地間,塵土的腥氣,被如鞭的暴雨“嘩嘩”抽起。
突然而至的暴雨,掃去連日來的悶熱,竟有大快人心的感覺。
清幽此時恰好站在自己的營寨之外,她撐著傘,正目無焦距地望著遠方,怔怔出神。
突然,也不知是風還是雷竟是將一棵大樹給劈倒了。一根粗大的樹幹直直掉下來,不偏不倚的壓到了她的營寨之上,隻聽得“轟”地一聲巨響,隨之她的營寨轟然倒塌,在暴雨狂抽之下,好似一整塊飄零的破布,搖搖曳曳之狀,無比頹然。
她微微色變,摸了摸自己已是高高隆起的小腹,不經意間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心中慢慢有後怕蔓延至背脊,冷的她直發怵,如今她就快臨產,行動沒有以前那樣利索輕便,若是方才她在營寨之中,那豈不是此刻已被壓在底下?
看著那莫名倒塌的大樹,她的心中劃過一絲隱隱不祥的感覺。
而此刻,“啪嗒”、“啪嗒”聲連連響起,不遠處揚起一道焦急的黑色,原是鳳絕正施展輕功奔來。看見她安然無恙,這才停滯在了原地,不再向前。
暴雨下,他沒有打傘,一襲黑色錦袍已然濕透,長發披散著,如同剛剛自水中撈起一般,不斷地滴落著晶瑩的水珠。
菱唇微動,她很想撲入他的懷中,可腳下卻沒有挪動半步。
他一直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垂落,緊繃的神經,仿佛鬆了一口氣般。
風雨中,四目遙遙相望,卻彼此不相近。
時間,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久。
終,他轉身離去,沒有說一句話。
她靜靜立著,撐傘的手漸漸麻木無知覺。
雨點落在傘上,劈裏啪啦直爆響,且聲音越來越大,不斷地轟鳴著她的耳膜。
放眼望去,雨兒縱情地在滿山叢林間奔騰著,一陣子猛,一陣子弱,交錯,持續地進行著。正如她此刻上下起伏著的心情。
雨水騰起的水霧,漸漸彌漫在她的眼前,終成一片模糊……
***
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七月初一,淩晨。
風又起,風卷雨,雨攜風,鋪天蓋地,片刻便將整個紫苑城籠罩在一片煙霧茫茫之中。
白茫茫的雨水,好似給整個紫苑都城穿上了素色的孝服,呼呼的風聲,也仿佛是在鳴號致哀。
白色的靈幡,白色的祭旗,白色的銅錢紙幣,漫天紛飛著,素淨的白,慘淡的白,天地間仿佛隻有這一種顏色。
清幽悄悄自隱蔽處躍上紫苑城樓,滿街的靈幡,漫天的哀樂,她茫然望著數千紫竹士兵擁著八騎大馬拉著的靈柩經過。那黑色的靈柩,與這天地間處處的白色格格不入,如一道閃電般,刺痛了她的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六月初二十九,紫竹國王爺,紫遠兮病逝。
七月初一時,正值紫竹國舉國發喪。
因著尊敬難得的對手,東宸國與鳳秦國聯軍一同祭奠頭七,亦是按兵不動,熄火寒食,隻靜待喪事完畢。
***
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七月初六,隨著進攻的號角吹起,殺聲震天,漫漫箭弩飛天而至,衝撞車轟轟而上。隨著紫苑城城門被大力撞開,聯軍士氣高昂,衝將進去,向城中僅剩的紫竹士兵發起最後的攻擊。
紫竹國軍隊被一輪箭弩石木猛烈攻擊,又因著無人指揮,早已如驚弓之鳥,倉皇四散而逃,潰不成軍。哀嚎聲、慘叫聲在聯軍強大的攻勢下,慢慢地弱了下去,直至沒有聲息。
大局已定!
七月初七。
紫竹國,滅。
至此,從曆史上徹底消失。
***
七月初十,一名東宸國的五品將軍與一名鳳秦國的四品將軍,因著誰先進入紫苑城相府搜查而發生了爭執,起先隻是口角,漸漸雙方互不相讓,動起刀戈。雙方眼看形勢不對,各喊來數百士兵相助,矛盾步步升級,最終雙方血拚起來,十多人重傷不治,損失慘重。
而東宸國與鳳秦國貌合神離的同盟,這根本就脆弱的神經,被這次暴力衝突事件深深觸動了。
按照當初的同盟約定,嶽州一脈與鳳秦國接壤,攻下紫竹國後自當歸鳳秦國管轄,然紫苑國都往南一代,則有一處淺口與東宸國最南端的九江相連,自然歸東宸國管轄。兩國暫定沿著鬼峽一帶山脈劃疆而治。具體事宜等攻下紫竹國後再商議。
然此時,東宸國軍隊不滿鳳秦國軍隊還滯留在紫苑城不退出,軍中多有抱怨。
鳳秦國軍隊則認為此次戰役,他們功勞居多,且一直都是左賢王親自調配,上麵的旨意未下,他們不願離開。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直以鋤強扶弱,治病救人為己任的白蓮教,卻在這個緊要關頭爆發動亂。矛頭直指向夜都,此次動亂顯然有人精心策劃,一夜之間夜都附近湧出近五萬名白蓮教教徒,且個個都身手不凡,能以一擋三。
突然其來的動亂,引起一片混戰,令本在夜都城中查探靖國公舊部異動的鳳翔措手不及,他手中餘下的兵力本就不超過五萬,而對方卻是來勢凶猛,一時間敗下數陣,夜都岌岌可危。
動亂的消息一傳至遙遠的紫苑城。這裏的氣氛立即劍拔弩張。
然,鳳秦國早有準備,燕行雲自接管嶽州城時,便已經派兵占據了鬼峽各個要塞。心想著,東宸國軍隊陷在其中,不過是困獸猶鬥。可想不到的是,東宸國亦不是省油的燈,一早已經派兵從最南邊與自己土壤相接處走九江水路包抄過來。
次日晨光隱現時,金鼓再起,雷霆不息,本是合作的兩軍在城中廝殺起來。
東宸國將連夜趕製的迷煙彈和火石投入鳳秦國軍隊臨時搭建的營地中。一時間火光大作,迷煙四起,人仰馬翻,慘號震天。因著鳳絕恰好前往嶽州城中與燕行雲商談要事,不在陣前指揮,為首的方將軍見形勢對自己不利,沒有勝算,隻得號令弓箭手掩護,步步撤退。
火石炸開的聲音巨大,轟鳴聲令因著臨產尚在熟睡中的清幽猛然醒轉。
方才艱難地穿衣起身,背起沉重的射日弓,腰間插上金羽箭,她想出去看看情況。不料下一刻,數百人瞬間衝了進來,明晃晃的刀刃刺得她睜不開眼。
清幽轉首,四下裏皆是盔甲寒光,而一抹青峰已是橫上她細膩的脖頸間。
方將軍的視線,巡巡落在清幽高高隆起的小腹之上。心中暗忖,她的樣子,看起來要生產了罷,若不是因著她身子重,武功難以施展,這挾持寧和公主的事,他還是不敢輕易去做的。
天賜良機,絕不能放過,清了清喉嚨,他震聲道:“寧和公主,不,應該叫靜王妃才對。請你跟我們一起撤退出紫苑城罷。東宸國乃奸佞小人,出爾反爾,如今我們隻得暫時委屈下你和你腹中的小世子。請吧!”
清幽扶了扶酸澀的腰身,輕輕蹙眉。她麵上雖是平靜如水,不動聲色,心中卻陡然一沉,她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也沒有想到兩國的同盟這麼快就瓦解了。勝利不過短短幾日,便已經開始彼此算計了。外人不知她與靜王的關係,也不知她腹中孩子的來曆,想必此刻在方將軍的心中,必定以為這是軒轅皇家的血脈,鳳絕不在營中,他又鬥不過軒轅無邪。這才出此下策挾持了她。
她抿了抿菱唇,緩緩跨出一步,冷靜道:“好吧,我跟你們一起走。”
如今,不明形勢巨細,她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營外的天,朝陽正烈,然天邊卻有幾抹可疑的紅霞。映襯著他們狼狽的撤退,總讓人有幾分淒涼的感覺。
而入夜後,空氣依舊悶熱無比,天上烏雲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群星全部躲了起來。
鳳秦國的軍隊已然全線撤退至紫苑城外,剛剛落定,現如今正在原地紮營。
其中也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不好,要變天了。”
緊接著,天不知哪裏漏了個洞,爽氣一陣陣衝進來,大地像蒸籠揭去了蓋。雨跟著來了,驟然沒頭沒腦地澆下來。狂風、閃電、霹雷攜手而來,天際起先有片刻的寂靜,接著是曲折的閃光,顯得天地間更加黑暗。猛烈的雷聲輪番轟鳴著,令軍隊的馬兒都躁動亂踏起來。
眾人暗歎:看來,今晚不僅僅是一場雷雨,而是一場暴風雨。
所幸清幽的營寨已是先行按紮好,她此時正依依靠在門側,瞧著驟雨無情地抽打著墨色的大地,濺起無數重水沫。小小水珠,借著風勢,正狂舞漫卷。
她的心,與她的視線一般,漸漸模糊起來。
方才在狼狽撤退的途中,她已是將事情原委大致了解清楚,想不到竟是白蓮教在夜都動亂,也難怪方將軍會劫持她。隻是五萬人馬,白蓮教何來這五萬如此精銳的人馬呢?這背後又是誰在操縱著?會是藍毒招募的人馬麼?她想了想,又搖頭否定。即便有黃金萬兩,招募來的人也不可能個個身手不凡。
那會是?
忽地,有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飛快閃過。旋即,她的臉色變得如同新雪般蒼白。
會不會,是這樣的!
幾乎是同一瞬,她察覺到背後有異常的動靜,旋即轉身,卻見是軒轅無邪正一身濕淋淋地躍過卷窗而入,他看起來十分狼狽,渾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身上、發上,不斷地滾落著雨珠,點點都落在地上,很快就凝成一小攤。
也不多話,他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刻意壓低聲音道:“清幽,你趕緊跟我走,眼下的形勢混亂,你待在這裏太危險了。”
她反手,用力扼住他的手腕,如煙眉宇間暗含著隱怒,“是你吧,是你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罷。”
他無暇顧及,隻一味拽住她,急道:“現在沒時間說這些,快走。等安全了,我再跟你細說。”
“我不!”她固執地拒絕著,冷聲道:“是你與皇甫昭聯手,在四國民間發展聖教。又假借聖教會威脅到東宸國與鳳秦國的統治,這才提出與鳳秦國聯手剿聖教、滅紫竹國。對吧?東宸國與紫竹國接壤之處甚少,隻通水路,你是想借鳳秦國的兵力助你得到紫竹國南部的疆土,從而進一步達到你一統天下的目的,是這樣的吧!而聖教之事,更加是你精心策劃的陰謀,從表麵上看我們剿滅了聖教,令鳳秦國放鬆了警惕,其實我們所抓獲的邪教徒不過隻是極少的一部分,而真正那些服用了聖藥,武藝大增之人,此刻正在圍攻著夜都。”心中驟痛,不能自己,她狠狠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情緒已然失控,低吼道:“軒轅無邪!你究竟要算計利用我到什麼時候?!什麼以教治教?!讓我出麵,以白蓮教製伏聖教,以免天下人心生不滿。這些都是你的借口罷。你真正的目的,根本就是……”
心力疲乏,她望著他英俊的麵容仿佛扭曲了一般,一口氣堵上胸口,竟窒悶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他從未相信過自己恨鳳絕的說辭,他一直明白的,她的心早就傾向鳳絕了,而他的目的,一直都是要令她與鳳絕徹底反目。
好一個一箭雙雕,不論是軍事上,還是感情上,他的目的都達到了!
她的心,在這一刻狠狠抽痛著。她畢生所犯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去招惹他,不該愛慕他,才導致今日種種。
軒轅無邪也不否認,隻急急道:“別說了。就算我不曾利用白蓮教,你們兩人也不可能有結果的,你隻有和我在一起,才是最明智的。清幽你放心,過去的事,我都不再計較。你的孩子既然是軒轅家的骨肉,我也會好好撫養他長大,視若親子。清幽,快走罷,知道你被他們挾持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千算萬算,竟是漏算了這一條。同盟瓦解,而你卻落在他們手中,這太危險了。還有……”
“放開!”清幽狠狠甩開他的手。什麼叫危險?此刻他終於顧及自己的安全了?可從前他還不是一次又一次將自己往陰謀中推去?在她失憶的時候,讓她和親!在箭陣之中,放出那漫天箭雨!
“別鬧了!快跟我走!”他並不放棄,又上前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本是邁出的腳步,卻突然止住,原是她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朝下用力拖去。
清幽低頭看向自己高聳的腹部,隻覺雙足自小腹以下酸軟不已,腰肢間痛不可當,冷汗涔涔蔓延而下,而腹部下墜的疼痛讓她越來越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