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心那麼難測,多少陰暗的心事,就滋生在那些血脈相連的親人之間。
史冊之上,有父子反目,兄弟鬩牆,數不盡的詞彙描述著那些血淋淋的往事,然而天下熙熙攘攘,世人勾心鬥角,利益往來,這樣的事情從無斷絕。
徐頌寧靜靜地看著徐頌煥,看著她的麵色從不可置信一點點變得灰敗慘白:“舅舅送來的東西,大多都是新鮮的,街頭巷尾的零嘴兒糕點之類的,緊趕著就吃過了,並沒留下什麼——這幾日聽聞阿娘病了,倒是沒再送什麼東西來。”
阿清也已經查探完了郭氏這兩日還留存著的吃食,回來對她搖搖頭:“一切都好,似乎真是病來如山倒,看不出什麼痕跡。”
“可舅舅為什麼要這樣做?”
徐頌煥掙紮一下,忽然想到這事情,仰著頭詢問徐頌寧。徐頌寧也沒法確定這事情究竟是誰坐下的,也沒法子跟她解釋自己是怎麼從那一個場景,連同今日的事情推演出這麼一種可能,於是道:“並不是說就是你舅舅,隻是你母親平日裏飲食也就隻有這幾個來路,一貫問了,方便咱們盯梢查探,看看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了呢?”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徐頌煥獨自琢磨了一下,點點頭,進去看郭氏去了。
阿清歎口氣:“我適才自己做主,去看了那所謂的牆根,什麼都沒有。”
徐頌寧語氣平淡得沒有起伏,仿佛訴說著的是與她父親不相幹的事情:“我阿娘那時候深陷在薛家的事情裏,也許會有所牽連,連累他官途,如今卻不是了,死活都不相幹,就當是養著個累贅而已,也不必費心勞神,精心算計了——我曉得不能聽一家之言,我會叫人去查一查的。”
阿清於是不再勸了。
她不是那種武斷的人,所有事情都深思熟慮才說出口,這件事情這麼輕易地就認準了,那麼一定是因為早有懷疑,而不是臨時起意。
郭氏的話,大約隻是讓她覺得,自己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值得去查探一番。
“姑娘想要做什麼呢?”阿清轉而問道。
徐頌寧擺一擺手,語氣裏帶著些疲憊:“再等一等,先讓我看明白,當下這背後的人是要做些什麼,搞這麼一出來,是圖謀些什麼?”
她其實心裏有一些忖度與猜測,然而當真要那麼做,何必那麼大費周章,還要牽扯上一個早已廢了的郭氏?
徐頌寧百思不得其解,以至於午膳都有些漫不經心,在敬平侯府待到午後便離開了。
敬平侯一直沒回來,派人回來遞口信說是忙著公務,據稱是一時半會回不來。徐頌寧曉得敬平侯此刻對郭氏的態度是可有可無,渾不在意,隻怕忙完公務還要去赴幾場應酬,況且此刻她實實在在不想見他。
她對這個父親,從來就沒準備放過,此刻又疊上母親當年的事情,到如今,還是先不見的好。
敬平侯府距離定安侯府的距離不遠不近,徐頌寧打一個淺淺的盹的光景,便就到了侯府的門前,她覺得自己做了個混亂至極的夢,連帶著身上都覺出懶怠,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來。
“這兩日的事情,姑娘怎麼看呢?”
雲朗扶著她,展開大氅為她裹好,放輕了聲音詢問她。
“全是沒憑沒據的事情,也說不出怎麼樣來,隻好走一步看一步。”
落後一步的雲采倒是歡聲笑語地追上來:“姑娘,姑娘!”
徐頌寧揉著酸痛的肩頸,回頭看她:“怎麼了?”
“是侯爺的信。”
她抬手接過來,下意識就要站在風口裏撕開看,聽到雲朗和雲采噗嗤一聲笑出來,才反應過來,指節連同信件一同收回袖子裏:“不許笑我,走了,回屋去。”
那信被她挾在指尖,無意識地磋磨出一點褶子來,心裏一下子亂作一團。
怎麼就在乎他在乎成了這個樣子呢?
郭氏的話蕩悠在耳邊,她想起新婚之夜時候她的惴惴不安來。
那時候她想,女人把所有的倚靠都放在男人身上,真是最傻的事情,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麼可以依靠呢?她的父親嗎?
倘若她也遇見,如母親那樣的事情呢?如果這些濃情蜜意,耳鬢廝磨,在未來某天,都會變作針鋒相對、冷言冷語呢?
“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郭氏的話仿佛一根刺,深深地紮心來,紮在她心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