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爐香盡 又更添香
頭頂的芭蕉好似青羅扇,將小小的人兒遮得密密實實。韓月下看著近處來回走動的人影,月牙眼瞪得圓圓的,身子一動不動。
“小花貓,躲這兒呢。”
見被發現蹤影,月下嬌笑著從芭蕉樹下跑出。可惜沒邁出幾步,就被人攔腰抱起。
“眉姨,眉姨,讓卿卿再躲一次。”她很沒節氣節地耍賴。
畫眉寵溺地戳了戳她的額頭,“真調皮,午覺不睡又出來撒歡,待會兒看你怎麼跟弄墨交代。”
月下的小臉瞬間僵住,“她不是回家去了嗎?”
“知道怕了吧,也就那個辣子治得住你!”見月下惴惴不安,畫眉不忍再逗她,“早上弄墨才出門,她家裏的大哥就托門房捎話了,說是她嫂子的娘家出了事,今兒就不能接她回家了。”
“怎麼辦?弄墨會吃了卿卿的,眉姨……”
不及月下告饒,就聽清脆一聲,“喲,我是老虎還是獅子,還會吃人呢。” 門廊處影影綽綽走來一個紅衫美人,削肩細腰,柳眉鳳眼。月下見狀不妙,立刻縮進畫眉懷裏。
“不聽話的貓兒,看大老虎怎麼吃了你!”弄墨卷起袖子,雙手直伸向小人兒的胳肢窩。
“哈哈哈……饒命……弄墨饒命……”
“饒命?遲了!”
“眉姨,眉姨!”
見小人兒笑得快岔了氣,畫眉一把抓住弄墨道:“好了好了,就放過她吧。”
“哼!” 弄墨美目一瞪,將月下抱過來,“小姐可知道,你這一溜沒了蹤影,卻害得竹韻、劉媽媽和沈媽媽沒了下個月的月錢?”
小人兒呆住。
弄墨歎了口氣,“小姐若心疼我們就乖一點兒,雖然夫人待人寬和,但是遇到小姐的事情,夫人一心急也不免會動氣。”
月下老實地點了點頭,乖順地倚在她的肩頭。
三人才進流風亭,便見蘇堇色站起身,“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急死娘了!”
月下從弄墨懷裏滑下,一頭撲向娘親懷裏,“娘,卿卿錯了,請娘不要罰竹韻姐姐她們了。”
蘇堇色愛憐地將女兒抱在懷裏,“要娘不罰她們也行,不過卿卿得答應娘,每天都要乖乖睡午覺。”
“嗯嗯。”小頭如小雞啄米一般點著,“卿卿以後睡好長好長的午覺。”
“有多長?”蘇堇色問。
小人兒伸長胳膊,認真道:“比哥哥還要長!”
“什麼比我還要長?”不遠處韓月簫大步走來,進了亭子他一撩衣擺坐在石凳上,拿起一顆櫻桃,“說呢,什麼比我還要長?”
月下眼中隻有吃的,忙道:“誰都不如我哥哥長!”
月簫哈哈一笑,將櫻桃塞進她的嘴裏,“就你小嘴甜,就你會哄人。”
一口吞下了櫻桃,她意猶未盡地看向哥哥,嬌聲道:“還要!”
一旁畫眉捂著嘴偷笑,引得眾人好奇地看著她。
“怎麼了?”蘇堇色問。
“回夫人,畫眉隻是想起了家鄉的童謠。”她抿了抿嘴,眼眉彎彎帶笑,“艾葉香,香滿堂。桃枝插在大門上,出門一望麥兒黃。五月五,是瑞陽。門插艾,香滿堂。”她一邊說著,一邊拍手,走到月下麵前,“吃粽子,撒白糖。幽國的白糖最甜香,吃一個,要一雙。娘不給,淚汪汪。擰著眉,哭著唱:娘看我,比黃花瘦,身上沒有三兩肉。娘大笑,你不瘦,隻是臉比城牆厚!”
這一段好詞,引得眾人笑得前仰後合,蘇堇色捂著肚子幫月下擦嘴,“卿卿真是娘的心頭肉!”
“將軍回府了!將軍回府了!”就在這和樂歡暢之際,一個穿著上等仆役服的中年男子低著頭、弓著腰,在離亭子還有十米遠的地方站定,“將軍讓夫人帶著小姐和少爺到正氣堂去。”
“知道了。”蘇堇色微微頷首,畫眉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著裝。月下乖順地從她腿上滑下,跟在弄墨身側。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亭子,向東走去。
深褐色的長廊蜿蜒幽靜,府內種植的樹木多半四季常青,院子中的鬆柏如主人一般剛直,莽莽蒼蒼直向天際。廊邊探出的薔薇,不似牡丹的富貴,也不似月季的豔美,像極了調勻了的胭脂,也像極了這裏的女主人。
待近了正氣堂,蘇堇色淡淡出聲,“除了畫眉和弄墨,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
蘇堇色帶著一雙兒女走進屋內,畫眉和弄墨極有默契地分立門邊。
“堇色,你來了。”韓柏青深情地望向蘇氏,都道男兒到死心如鐵,可亦有柔情似水的一麵。他與蘇氏乞巧節上一見鍾情,不顧幽王反對、親族抗拒,毅然將這位富商庶女娶進韓家立為夫人。十五年來,兩人恩愛依舊,真正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柏青,怎麼了?”見他略有憂色,蘇氏忙走上前去。
韓柏青寬慰地笑笑,他抱起小女兒,指著牆上地圖說道:“卿卿,聽你娘說你近日識得不少字了,你可知道這些是何字?”
月下眨眨眼,有些吃力地認著,“青、幽、雍、荊、梁、翼。”
“嗯,卿卿真聰明。”韓柏青讚道,隨後指著地圖最下方一個鞋形的國家,道,“這就是我們幽國,我國有三個鄰國,一個是處於五國中心的荊國,一個是西麵的雍國,再一個就是東麵的青國。除了這三國,還有處於雍國之北、荊國西北的梁國,以及南疆與青、荊兩國接壤的翼國。”
小人兒看著地圖,完全跟不上父親的解說。
“卿卿,今年爹爹不能陪你過生辰了。”
這句她聽得真真切切,忙問:“爹爹要去哪兒?”
韓柏青從懷裏取出一枚白玉掛在她的頸間,“爹爹明日就要領兵出發,這是我家祖傳的美玉,你哥哥有一塊,這一塊爹爹原打算在你生辰那天送給你,隻是,來不及了。”
“爹,要打仗了嗎?”月簫上前一步。
“又是與青國交戰?”蘇堇色輕皺眉頭,麵露愁色。
韓柏青抱著女兒坐到案牘前,道:“此次是對雍作戰,雍王因不滿荊國進貢的歲幣過少出兵伐荊,荊國文太後派出特使向我國求助。王上不顧眾臣的反對,決定派我韓家軍前去助荊伐雍。”
“爹,請讓簫兒同行。”月簫突然跪在地上,堅定地看著自家爹爹,“簫兒已過十四,學習武藝、兵法已有十年,簫兒願上陣殺敵,為爹爹分憂。”
“簫兒,不準胡鬧!”蘇氏快步上前,就要將兒子拉起。
“堇色。”韓柏青揮手阻止了她的動作,他極嚴厲地看向月簫,“前線大戰可不像你在書上看的那麼簡單,戰場搏殺也不會像你教習師傅那樣手下留情,你可知曉?”
“簫兒知道,簫兒願往。”
韓柏青欣慰點頭,將兒子扶起,“好,此次簫兒就隨我出戰。”
“柏青!”蘇氏驚叫一聲,眼中滿是不舍。
“堇色,身為我韓家男兒,為國效力是榮耀。”韓柏青一掃剛才的柔情,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十四歲的時候已經刀染鮮血,出入戰場不下十次。簫兒已經長大,不再是你羽翼下的雛鳥,是鷹就應該接受風雨的洗禮。倒是卿卿,”他看向月下,“爹爹隻希望你一生平順、安樂。”
天蒙蒙亮,月下猛然驚醒,她跳下床,不顧身後侍女的叫喊,赤著腳便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