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52(2 / 3)

宋小二頗為懊惱。

爹爹說有仇不報非男子。

小手觸上被勒青的肩頭,童真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

想他笑笑既是男子,又是孝子,長輩的話自當遵從。

於是乎,小娃兒鑽入趕海歸來的女人堆裏,慢悠悠地找起人來。

半個時辰後。

“什麼?”小二眯著眼,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小鬼頭,“你帶我們走了兩個多時辰,結果人已經回去了?”

“娘和姑姑一早便去趕海了,這個時辰該和阿嬸們一道回來的,笑兒也沒想到……”

小人兒微垂眼睫,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得三姑六婆母性大發。

“欺負小娃娃,你一個大男人知不知羞啊?”

“笑兒你別怕,阿嬸幫你教訓他!”

哼,想用苦肉計?也不看看他宋小二是誰!

“阿嬸,你們別為難叔叔,都是笑兒的錯,是笑兒……”

喂,喂,喂,這小子抽什麼鼻子,搞得真像被他欺負了似的。

“小二,道歉。”

“大哥你別被這小鬼騙了!”

“臭小子,你的意思是老子也不長眼?”

聞言小二欲哭無淚,大哥二愣子也就罷了,現在怎麼連爹都來插上一腳?

又半個時辰過去了……

想他宋小二英明一世、縱橫官場,今天居然著了一個小鬼的道。

看著眾星拱月般的小娃兒,宋寶言氣得快要吐血。

冤孽啊!

“笑兒,你家親戚?”瞟了一眼身後的父子三人組,黝黑健美的村婦問道。

“嗯,是我姑丈家的人。”

話落,宋老頭和宋大寶驕傲地抬起頭,唯有小二偷偷掏了掏耳朵。

怎麼這“姑丈”二字格外響亮,格外詭異,格外不祥?

“哼。”

“原來是他家的親戚。”

女人們鄙夷的目光如利劍般紮來。

搶在自家老爹暴走之前,小二拱手作揖道:“敢問……”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就是,怨不得咱不待見,原來是那個吃軟飯的親戚。”

“等等!”老宋結巴起來,“吃……吃……吃……”

“吃軟飯?!”

大寶吼出他爹的心聲,父子三人見鬼似的互瞪。

他家少主?

“可不是,可憐豐家小妹嫁了一個冷麵狼!”

“你們想想這一年多,有什麼活是小娘子沒做過的?編網、拾貝、製衣、教書。她家男人呢?可曾見過他打過一次漁?”

“打漁?她家男人天天膩在山裏,要不是怕小娘子不堪虐待跑掉,他今天哪裏會來趕海?”

“哎,姑丈也來了?”笑兒頗有興致地問道。

“哼,是來了,那時你家姑姑正和我們采珠呢,等上了岸就看到你家姑丈冷著臉站在那裏。”

大嬸一還沒說完,大嬸二又憤憤不平起來,“你家姑姑不就是沒采到大珠嘛,那吃軟飯的至於用棉衣悶死她嗎?”

悶死?

宋家父子越聽越糊塗,向著小鬼齊齊問道:“你確定我們找的和她們說的是同一個人?”

煙波如夢畫雲帆,春染碧水映竹船。

且問波心緣為誰,隻道東風弄情瀾。

風攜著淡淡的海味吹進了木窗,為小小的庭院帶來了些許清涼。

濕發垂肩,懶懶地躺在竹床上,她就快被這春日的午後熏醉了。

“卿卿。”半夢半醒間,一聲熟悉的輕喚。

她睜開眼,落入一雙彎彎生春的鳳眸。她乖乖地坐起身,接過那碗讓人看之膽寒聞之作嘔的湯藥,小心地喝了一口。

真苦啊,怪不得村裏人會誤以為這是毒藥。

那個,能不能不喝?

嘴角苦得開始抽搐,她心存僥幸地看去,卻正對那含怨的眸子。這目光如深深幽潭,帶著春末的惆悵,看得她移不開眼,看得她的心都開始痛起來。

就像師姐說的,她很沒出息地被相公吃得死死的。

摸了摸鼻子,她認命地喝光苦藥,再抬首,又一碗擺在麵前。

“修遠……”她垮下肩。

“海水涼。”如以往一樣,他的話雖少卻字字在理。

“我有披冬衣。”她緊了緊身上的棉衣,垂死掙紮著。

“卿卿。”他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人,眉頭微微蹙起,“你的身子已經不好了。”

這般痛心的目光看得她微微愣怔。

她原以為自己的身子養養就好,卻不想她身上的傷可以痊愈,可他心頭的疤痕卻難以抹去。

接過藥碗,她眼角發熱,唇邊卻微微笑著。

如果能緩解他心中的痛,那苦又算什麼呢?

仰首,她一飲而盡。

“修遠。”擁臥在竹床上,她埋首在他的衣間,“以後我再不去采珠了。”

她小貓似的咕噥著,輕撫她長發的手微微一滯。

“卿卿。”

“我知道你不是氣我去趕海,我明白的。”

“嗯。”長臂微收,將她帶近幾分。

卻不想,她用力鎖住他的腰,“修遠,謝謝你。”

“卿卿?”

“謝謝你的等待,謝謝你對我的……”

懷中的人越靠越近,說的話也越來越輕,可他確定聽到了那個字,那個他和她都從未說過卻無時無刻不流露的字啊。

微微揚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低下頭,溫熱的呼吸吹在她頸側。

“我也是。”

三個字染紅了她白嫩的耳垂,斑駁的竹影透過畫窗映在相擁而眠的兩人身上。

窗前細語,畫裏行雲。

深山幽庭,有琴清鳴。

聽,知音。

溫熱的液體浸濕了他的衣襟。

“卿卿?”

“修遠,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眼中染抹疼惜,他將她抱緊,“自然是真的。”

懷中壓抑的抽泣變成號啕大哭,衣襟上的淚痕轉瞬泛濫。

他知道,他的妻很少流淚。多少次在夜裏她被夢魘糾纏著,一次又一次重複著幼年的遭遇,即便眼角微濕,她卻始終不肯落淚。

而今,她終於不再忍了。

哭吧,卿卿,將他的淚也一並哭出來吧。

過了許久,輕拭她頰上的冰涼,他輕問:“好些了嗎?”

“嗯。”她突然改口,“哎,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