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關於端嶽王朝的了解和研究材料大多來自一本叫做《端嶽誌》的史書,由於年代久遠,這本史書章節多有散佚,且作書之人已不可考。後世史學家們對於這本書也是爭論頗多,原因一是這本書所講述的曆史過於奇幻,很多的史學家從一開始就質疑其真實性,認為這本書應當是一本類似於史書體裁的小說;二是因為這本書的作者在行文上過於春秋筆法,有很多地方語焉不詳,對於其中事件的原委描寫詳實的很少,因此很多人懷疑這本書附會大於寫實。
據《端嶽誌》記載,東玄洲常年戰事,兵戈不斷,端嶽邊軍每年戰死沙場的將士高達三成,事實上的死傷慘重。
端嶽王朝邊軍每年上番的時間固定在春初和秋末兩個時間,與王朝科考取士的春秋兩闈相連。每年這兩個時間上京城長安都會很是熱鬧,士子進京和府兵赴邊都會是舉國的大事。
至於其他時候如戰事吃緊之類的,朝廷會另發昭示募兵。
平日裏偶爾有零零散散的百姓來投軍,則大多不規定時間,在軍中的待遇也跟府兵一樣。但是如果沒有大功的話,回鄉後仍然為普通百姓,不落府兵戶籍。
端嶽治正十六年,立春前後,一如往年,邊關補兵。
雲州城南的官道上,一隊隊的來往軍士,有些是雲中軍的巡營兵,有些是從南邊陸續到來的折衝府上番的府兵。除了這一隊隊的軍士之外,官道上偶爾也會有一兩個路人,背挎行囊,沒有府兵的甲胄裝束,也不成群結隊,零零散散、慢慢悠悠往雲州城的方向走。
雲州城是一座軍鎮,基本沒有什麼百姓,一座城大體上就是一座兵營,隻有個別的軍士親眷實在放不下自家的兒郎,不遠萬裏來這座城裏做一點勉強糊口的小生意,除此之外這座城裏基本沒有普通老百姓。
這些不遠千裏來做生意的小生意人們目的也不是為掙錢。雖說不一定能時長的見著,但能在一座城裏,好歹也能算是遠遠的陪著丈夫或是兒子從軍了,隻不過這樣的人比之屯兵六十萬的雲中都督府來說,算是少得多了。多數時候,這些官道上零零散散的趕路人大多都會是來投軍的。
端嶽王朝邊軍主要的兵源是全國一千六百多座折衝府每年來來往往的府兵,除此之外也會有一些不是府兵的青壯自願來邊地投軍,不過畢竟是很容易就送命的差事,所以這樣自願來投的總還是少數就是了。
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間,一個低頭走路的年輕人並不起眼,與旁人一樣風塵仆仆,短褂長褲,袖口束緊,褲腳綁腿。本是一身幹練,但許是趕路太久,那一身衣服被塵土汙垢染得看不出來顏色就看著不像那麼一回事了,頭發雖然束起來用一塊半點也不像頭巾的破布條簡單的紮了一下,但還是看著亂糟糟的,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灰頭土臉也看不出來本來的樣貌。這個看著有些邋遢的樣子在路人裏一點也不出奇,倒是年輕人手裏攥著韁繩牽在身後的一匹馬引來了不少路過之人的關注。
畢竟是離邊軍的營地不遠了,來來往往的又多是一些朝廷正規的軍人,對戰馬這種物事自然都比較感興趣。年輕人牽著的這匹馬一身棗紅,全無雜色,膘肥體壯走步踩點,一看就不是那一般農家百姓犁地拉車上不了大陣仗的駑馬。就那塊頭和走路的姿態,懂行的一打眼就知道必然是上等的寶駒無疑。
一個看著有些落魄的年輕人,看裝束就不是軍人卻牽著一批足稱神駿的戰馬,馬上還掛著端嶽邊軍製式的橫刀,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這趕路的方向自是往雲州城去,大半是要去投軍的。
普通百姓投軍這種事在端嶽王朝的邊軍之中是一件很值得敬重的事情。邊城都是軍人,知道邊疆戰事的慘烈,南邊的百姓有勇氣來參軍的都自然要被高看一眼,本事如何且先不說,但至少勇氣不差。
這個牽著馬走得有氣無力的年輕人姓李名長安,一路走走停停時近日落終於到了雲州城下,入眼便是雲州高聳近入雲的城牆和城門上那中規中矩兩個大字“雲州”。這一路走來,印象裏也就京城長安的城牆比這裏高一些。在一路走了個把月的李長安看來,城牆越高說明城池越重要,既然雲州城的城牆跟長安城差不多,那想來雲州城差不多也跟長安一樣重要吧。
城門口人來人往,進城要排隊,還要接受盤查。城門口一眾軍士甲胄齊全,入城的人必須一個個查驗身份行囊,沒有問題方能入城。作為邊塞戰略重地,雲州城的防衛一向很嚴格。時近日落,雲州城前還排著長長的一隊人等待進城,等到李長安排到城門洞前已經是月上柳梢頭了。
城前負責查驗的軍士領頭的是一名校尉,親自查驗他們的身份路引。輪到李長安的時候,那校尉看了眼他的路引,又看看他牽著的那匹馬和馬背上那柄連鞘的橫刀。那長刀的樣式和如今軍中配置的戰刀不是一個製式,應該是上了年頭的,雖說也是軍刀但與現下軍中被端嶽工匠們改良後裝配的橫刀還是有些區別。
那校尉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把目光轉到李長安身上,麵無表情道:“來投軍?”
“是。”
“這馬是你的?”
“是。”
“哪裏人?”
“兗州。”
那校尉盯視著李長安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示意放行。他覺得這個看起來跟其他來投軍的人一樣灰頭土臉的年輕人有一點特別,但是具體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李長安抱拳致謝,校尉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李長安牽著馬往前走出幾步,那校尉看著這個感覺上不大一樣的年輕人背影忍不住又說了幾句,告知年輕人投軍的錄兵處在城中校場,今日已經休歇了,要投軍得等明日;進城後可以先去西南角找個地方住下,明日再去報名。
李長安腳步稍頓,點了點頭繼續往城裏走去,那校尉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才繼續開始幹活。
穿過長長的城門洞,李長安借著月光和路邊零散昏暗的燈火第一次看到雲州城內的景象。沒有南邊城池的燈火繁華,相比於那座天下之首的長安城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端嶽王朝富庶,京城長安是東玄洲第一大城,夜間坊市更是繁華異常,過了醜時都還有商家店鋪開門營業。一到夜間,長安城裏仍能亮如白晝,城外幾十裏都能看到長安城那照得半邊天都通明起來的燈火亮光。
相比於長安城,這雲州到了夜間就冷清的很了。城門一關,街上來來往往的除了剛進城腳步匆匆的趕路之人外,就是來往的巡營軍士,沒有閑逛的,更沒有喝醉酒滿街找春樓勾欄的醉漢。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趕了個把月的路,終於到了此行目的地。這座看著荒涼的城池,就將是他接下來要呆很久的地方了。這一路上也不是沒有後悔過偷跑出家門這件事,好幾次走在路上差點就忍不住掉頭回去了。可一想到回去的路也不短,加之才走一半連個雲州的影子都沒摸到就回去,李長安覺得委實有些丟人,所以就這麼三步一回頭的來了這兒。自小到大沒吃過苦的李長安覺得自己能堅持一步步從長安走到雲州,絕對是個值得好好說道一番的大事情。都說江湖路不好走,自己走了一路除了吃了二斤土、睡了幾回荒草堆,李長安也沒覺得江湖路哪裏難走了。
過去吃土的一個多月在腦海裏兜兜轉轉撒了一會彎,李長安平複了一下心情,牽著馬就著路邊稀拉昏黃的燈光往城南的宿營地走去。
作為邊地關城,雲州城內是有宵禁的。宵禁以後城裏城外除了當值巡邏的軍士,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隨意走動,違者殺無赦。李長安他們是屬於最後一波進城的人。城門已關,半個時辰以後宵禁就要開始了。
雲州城為了給這些剛進城的人安排個去處,在城池的西南角常年安排有一片營帳以供住宿。軍鎮多是軍人,自然粗獷,這片營帳隻提供住宿,吃食幹脆沒有,全憑自己解決。如果自己也沒帶吃的又找不到人搭夥,那就隻能餓著。
拴好戰馬,當值的軍士帶著李長安到達給他暫住的營帳的時候,裏麵已經有兩個人了。一人坐在桌邊翻書,另一個坐在他對麵正在說著些啥,看樣子上下嘴皮打架打得很是起勁。
那領路的軍士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就走了,剩下營帳裏的三個人麵麵相覷。或者準確來講是兩人麵麵相覷,那個翻書的自李長安進門連頭都沒抬一下。
邊軍營帳內左右都是大通鋪,帳中間隔開擺著幾張勉強算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李長安在通鋪上找了個空位一邊把行囊放下一邊觀察先到的兩個人。
坐在桌邊翻書的那人,一身讀書人的儒衫,身形消瘦,麵容冷肅加上鷹鉤鼻讓他整個人都看起來有些冷暗。從李長安進入營帳到現在,那人一直在研究捧在手裏的那本書。
坐在那冷硬年輕人對麵的也是個年輕人,麵容看起來就柔和許多,一身短衫輕便幹練。如果不是從頭到尾滔滔不絕的說話顯得有些話癆拉低了旁人的印象,他應該當得起姿容俊美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