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長安觀察他們的時候,這個長得有些漂亮的年輕人也在觀察他,並且還主動搭話:“唉,新來的?也是投軍?”
雖在問話,還問的是廢話,但那年輕人也不管李長安給沒給反應就先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叫趙平川,涼州人氏,比你早到了幾個時辰大概。”
姓趙的年輕人邊說還邊指了指坐在桌邊翻書那個儒衫讀書人,繼續自言自語:“這人可能是個啞巴。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在了,我跟他說話說了一下午,他都沒搭理我,一直在看他手裏那本棋譜。”
李長安微微點頭,算是回應也算打招呼,但並沒有說話,隻是找了個木盆去打水準備把走了一路背過來的那一臉一身的塵土都洗一洗。
那個漂亮的年輕人見這新來的也不說話,一邊有些煩躁的撓了撓後腦勺,一邊小聲嘟囔:“這怕不是又來了個啞巴?這他娘的,老子還不得寂寞死?要不要換個帳找個能說話的一起住……”。話雖然這麼說著,但是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卻是挪都沒挪一下。
李長安就著冰涼的井水,把一身的塵土都洗了洗。臉上層層疊疊的塵土都洗掉,原本包漿的臉終於露出真容,不如先前那趙平川長得好看,隻能說算是麵容普通裏麵好一些的那一撮。洗漱一番周身輕鬆了很多的李長安又打一桶水灌滿水囊,然後提著水囊和木盆走回營帳。木盆放回原處,從包裹裏拿出幹糧提著水囊走過去坐在四方桌邊空著的一邊坐下,麵朝著營帳的門,抬頭能看到帳外。把水囊幹糧都放在麵前,然後看著另外兩個人。
三人圍桌坐。
趙平川有些好奇的看著李長安的一係列動作,但是沒有說話。李長安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頭定定的看著那個儒衫讀書人,趙平川隨他的動作也看著對麵那人,場麵寂靜無言語,但是看人的人目光執著。儒生本來並不在意,繼續研究自己的棋譜,但是大概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執著的眼神讓他皺了皺眉頭,但是仍然沒有抬頭,卻是開口說話了:“有什麼話直說,拉家常就算了。雲中軍人多,雲州營也大的很,雲中軍打仗也很多,過了明日以後能不能再見到都是兩說,沒有交朋友的必要。”
原本要翻書的手指了指對麵的趙平川:“包括你。”
趙平川撇了撇嘴,但是沒有反駁。
李長安從那讀書人開始說話就一直認真的看著他。見他說完,這才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帳門外,也是第一次開口,自報家門:“我叫李玄,兗州人,來投軍。”李長安給自己起了個化名叫李玄,畢竟自己的名字跟京城長安是一樣的,有些特殊不大方便。這一點在家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所以偷偷摸摸弄路引什麼的時候就一直用李玄的名字,李長安覺得光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他聰明的很,不比某些人差了。
那讀書人抬頭,認真看了一眼李長安,示意他繼續,然後低頭接著看棋譜。
李長安繼續說話:“我來這裏投軍,保家衛國算是一方麵,自小聽說邊軍打仗很多也很苦,想來看看。想建功立業也是一方麵,升官發財什麼的,發財我不需要,升官可以有;還有就是想要證明,雖然讀書我讀不過某些人,但是打架我還可以試試。”
這個某些人是什麼人並未細說。
李長安帶著些思索在說話,沉默了一瞬之後笑了笑,“當然,跟你們說這些沒有意義。隻不過畢竟是要從軍了,我聽說進了軍營,同袍似兄弟,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們成為兄弟,但是能認識多一個人也不算壞事。”
對於這一點,趙平川很自然的舉雙手表示讚同。那個讀書人也沒有表示反對,反倒是猶豫了一瞬主動開口:“我叫劉文周,字清文,洛陽人,來參軍。”
這一下,長相漂亮、咋咋呼呼的年輕人趙平川很是有些吃驚,猛的拍了一下李長安的肩膀,指著劉文周對李長安說道:“我說,兄弟你可以啊!我跟他說了一下午的話他愣是一個字都沒理我。你坐到這還不到半柱香,這家夥不光開口了,還說了自己姓甚名誰來自哪裏,來幹什麼!”說著又猛的對著李長安抱拳,“就你這本事,兄弟我服氣!”
動作誇張、大呼小叫!
麵對趙平川咋咋呼呼的動作和言語,李長安沒有多說什麼。現在知道了臨時和自己同帳的兩人的大致情況,也有了一定的印象,在沒有多餘的接觸,這個程度基本就算可以了,所以也沒有多餘的廢話,示意了兩人也可以一起吃之後,自顧自就著水囊裏的水開始啃幹糧。
場麵恢複了略有些冷清的狀態,但是很明顯趙平川不是個能夠冷清下來的人。劉文周一個下午沒給他一個字他能自顧自叨叨好多個時辰,現在都知道了姓甚名誰之後他更不可能閉得上嘴,所以直到李長安吃完幹糧,走到床鋪邊準備休息,再然後劉文周捧著棋譜也回到床鋪,再到趙平川自己躺到那張大通鋪上,他說話的嘴,一直沒有停……
時近午夜,帳裏大抵上算是靜悄悄的,最能說的趙平川已經在自己的說話聲中睡著了。不過興許是在說夢話,睡著的趙平川還在念叨,隻不過旁人也聽不清他念叨的是什麼就是了。劉文周沒有聲音,連睡覺也沒有聲音,李長安甚至發現劉文周睡覺連身都不翻,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至於李長安自己,剛開始是因為趙平川太吵,雖然困倦但生生被他吵得沒有睡意,等到趙平川睡著了,李長安自己反倒失眠了。
盯著軍帳的帳頂看了一會,憋了尿的李長安似是才發現黑乎乎的帳頂也沒什麼看頭,悄悄爬起來出去起夜。
出了軍帳的門,到茅房解手,然後去馬廄看看了棗紅馬。李長安之前就給這匹馬起了個名字叫朝雲,他覺得很有日出東山的氣勢。這馬是從一個白胡子老頭的手裏買來的,那自稱姓言的老頭看著顫顫巍巍,但是對這馬那是愛惜的不得了。李長安花了好幾天纏著那白胡子老頭,廢了好大的口舌,還花了一筆不菲的錢財。
那老頭若不是實在被他纏的煩了,是絕對不會把這馬給他的。所以這一路上,李長安基本都舍不得騎這馬。其實他也不是什麼愛馬之人,隻是覺得趕遠路就應該有匹馬,一來是個伴,再來嘛……不牽一匹馬怎麼能顯出來他是趕了遠路的呢?隻是沒料到這走走停停一路下來,這還處出來感情了。
這個地方是個臨時宿營地,除了外圍有雲中軍士巡邏,營地裏基本沒有人管。大概是抱著隻要不鬧出營地裏麵隨意折騰的態度,所以這會兒他大半夜站在馬廄邊也沒人來過問。
李長安給他的戰馬添了些草料,馬棚裏沒有幾匹馬,也比較安靜。
抬頭看看月色,月亮很圓,但是在雲層裏時隱時現。
李長安靠在馬廄外的草垛上坐下,看著天上的雲和月,莫名就有了些憂愁。
以前在家的時候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偷跑出家門之前過的日子都算錦衣玉食,從沒挨過餓受過凍,吃穿用度從來有人安排,所以他以前對於邊軍的一年四季怎麼個過法從來也沒個具體的印象。
偷跑出了家門,日子就變得艱難了一些,但是好歹當時留了個心眼,身上帶了好些值錢的物件。雖說具體怎麼個值錢法李長安心裏也沒個數,但是換錢花了一路也不算吃了大苦。隻不過畢竟從小都不是個操心的命,所以其實李長安不知道的是他這一路上賣出去的那半袋子串珠玉石什麼的可能其中一件就夠他從家裏走到邊關。但是說到底還是江湖路走的少了,加上市井鄉間的買賣人又都是人精,見著了他這樣的一看就是個江湖雛兒的愣頭青自然是怎麼狠怎麼宰了。賣東西賣的賤了,拿銀子換東西又換的不一般的貴,兩頭不著調,口袋癟一半也沒得話說。
這是後來過了好久,李長安走江湖走的多了,又遇上些不坑人的朋友才知道的事情。之後每回想起這些個糟心事,李長安都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虧得慌是一方麵,主要還是丟人丟的臉上火燒的不行。
隻不過當下李長安還不知道這些事,他現在的憂愁大概隻是覺得自己自小過的日子和這些邊關士卒比起來像是活在了天上,其實也不算憂愁,隻能說這趟出門算是開了回眼罷了。一路走到雲州,遇上不少來往上下番的邊關士卒,聽了也看了不少邊軍的事情。
沒有綾羅綢緞,也無錦衣玉食。邊軍士卒們除了那些為數不多掛著精銳二字的軍團之外,大多普通士卒都是布衣皮甲,隻有要害處才有那麼幾塊薄鐵片以作防護,但很明顯皮甲這種東西防護當真有限,說不定箭矢槍頭什麼的紮得深了命就沒了;這些人一日三餐都是火頭營的大鍋飯,十天半個月的飯湯裏帶一點油星就算是開過葷了;李長安還聽說有些士卒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一戍邊可能就是幾個月幾年見不到兵營外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