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年,這是他們第二次提到當年的事。
第一次是去年除夕,周歆連夜從香港飛回來和周勀見了一麵,那晚兩人也是不歡而散,第二次便是今天。
隻是今天周勀的態度將之除夕之時要冷靜很多。
周歆許久都沒說話,任由指端上的煙在安靜燃燒,夜裏風大,眼看就要燒到手指了。
她突然苦笑一聲:"原來你一直在怪我。"
"沒有,說不上怪不怪。"
"那你剛才那話什麼意思?不就是怪我當年一走了之把爛攤子全都留給你嗎?可是當時你讓我怎麼辦?全家上下除了媽,誰支持我們在一起?"
"支持?"周勀突然抬眸輕掃,"為什麼我們倆的事需要得到別人的支持?"
"可他們不是別人,他們是……他們是……"
"他們是什麼?"周勀步步相逼,眼中聚了寒光。
周歆一時不敢與之對視,別開臉。
周勀哼了一聲:"說到底還是勇氣不夠,豁不出去!"
周歆定了定,"對,我豁不出去,當年星河剛剛有點起色,我的路才剛剛開始,我沒辦法因為感情的事跟家裏徹底鬧翻。"
"那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怕失去爸媽。失去爺爺,也怕失去這個家。"周歆音線發顫,夾帶著寒風裏的涼意。
周勀看她閃爍的眼眸,夜色中深不見底。
他又笑:"都是謊話,其實你隻是害怕失去家裏的庇佑,失去姓氏帶給你的便利,而歸根結底這些缺乏的安全感全都是因為你壓根就不相信我,不相信即使離開周家我也能夠自己闖出一片天地。"
周勀其實是一個在感情上很內斂的人,從來不喜歡把內心剖開攤給別人看。
願意就願意,不願意他也從來不勉強,所以即使當年周歆一走了之,他也從未怪過她一句。
隻是今天說到點上,他一時有些控製不住,畢竟付出的感情是真的,而這麼久以來獨自藏在心裏的苦澀也是真的。
而周歆呢?
她又把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手在抖,煙也在抖。
"是,我承認,我承認當年離開是有一部分你說的原因,正如爺爺說的。我們大逆不道,爸也說了,有辱門楣,家門不幸,這些罪名都太重了,我擔不起。"
"你擔不起,我可以跟你一起擔!"
"不,你不一樣!你是名正言順的周大少,你和他們有嫡親血緣關係,就算走太遠回來還有路。他們不會真舍得跟你斷絕關係,但是我不同,我從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從孤兒院裏領養的,我是一個被拋棄過的人,大概是上輩子積德行善才能被帶到周家來,所以我不能也不敢不去珍惜。"
大概越怕失去的就越貧瘠。
"而且當時我們還年輕,覺得以後會有更多的機會,為什麼不能再等等?"
感情和親情,歸宿與庇佑,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是太貪心,滿心以為時間夠多,命運夠寬,我們總能把我們想要的東西都擁抱在懷裏,可是怎麼可能呢?
有時候就是一道單選題,選了A就不能再選B。
周勀覺得這一刻真是可笑之極。
"等?那你等了嗎?"
"當然,我剛到香港的時候一直單身,我給自己兩年時間,兩年之後我就回來麵對你,可是你呢…"
周歆嗬著氣又轉過去,眼中濕意加重,真可悲,當時他和常安結婚的時候自己都沒哭,現在居然在他麵前掉眼淚?
絕對不可以!
周歆抬手撚了下眼角,又轉過身來,表情堅定,"半年,僅僅隻是半年你就找了個女人結婚了,所以沒有等的那個人是你!"
一段明明愛著卻沒能結果的感情,其實找找總能找到自身的原因。
要麼缺乏勇氣,要麼愛得不深,但千萬別把所有責任都推到"現實"身上,現實或許殘忍,但現實又沒有手臂,如果兩個人死死抱在一起,"現實"怎麼扯得開你們?
這個道理周勀起初不懂,但兩年過去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可以為了"愛情"拋頭顱灑熱血的人。
"算了,過去的事不想再提,很晚了,你早點回去!"他簡簡單單就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身往住院樓走。
周歆像是一口噴發的熱情被堵在半截道上,手裏的煙快要燃盡,幾乎燒到手指。
她燙得抖了一下,一大截煙灰落地,眼看周勀就要繞出天井,周歆又喊了一聲:"等等!"
周勀:"還有事?"
周歆吸著寒風走過去。
"方如珊從星河離職了,昨天上午去辦了手續。"
周勀似沉了沉,頷首,"嗯"看一聲。
……
周勀回到病房的時候常安還沒醒。
徐南坐在椅子上打盹,他輕輕推了一下。嚇得徐南整個躥起來。
"周總…"
"回去睡吧。"
"不…不用,我就眯一會兒,還是您回去吧,您看您都折騰一天了,身上本來還有傷。"徐南想要勸他回去,可是周勀拉了椅子又重新坐到床前,揚揚手,"走吧,明天還要去公司上班,仗才剛剛開始。"
徐南眼看勸不住,打了兩個哈欠之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徐南走後病房裏終於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勀坐在床前,想著剛才與周歆的對話內容,突然覺得人生際遇真的很神奇。
很多時候我們都滿懷自信覺得所有一切都會留在原地,所以才敢肆意揮霍任性,但是日月星辰,時間流逝,等回頭看的時候發現早已物換星移。
決定,選擇,很多東西都是在一念之間被改變。
常安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周勀的臉,他趴在床頭睡著了,身子欠著,手臂撐起來掛著臉。
印象中這是常安第一次看到他的睡容,眉如刀鋒,鼻梁高挺,沒了往日醒著時的嚴肅和冷凜,看著倒多了幾分溫和。
常安想,其實光看皮囊真算極品了,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就是有時候脾氣差了點,要是再平易近人一點就行了,可是轉念又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
他好不好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無非是段形式婚姻,到了合適的時間自會結束這段關係,又不會在一起呆一輩子。
常安自顧自地起來,周勀就在那時睜開眼睛,剛好捕捉到她獨自發呆的那一抹笑,神遊般,懵懵懂懂又天真爛漫。
周勀甚至有些看呆,讓他想起在三亞時她拿牙刷戳小螃蟹玩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