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魔殿。
“還是沒全失去意識啊。”
漆黑冰冷的魔鏡前,一道修長的身影佇立在鏡前,深邃如濃霧般的漆眸如烏鴉般透過魔鏡俯瞰著魔宮發生的一切。
他略略偏頭,心不在焉地掀起鴉黑的眼睫。恢複沉寂的鏡麵照出他蒼白的臉色和唇色,袒露的胸襟下有一道從下頜到腹部的傷疤,此時正被順著單薄纖細的骨骸落至腰間漆黑的長發遮住,隻能看出大概。
“不過也好,我想她會喜歡的。”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俊美疏離的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任誰都看不出來,三個月前,他還隻是鎮壓在中千世界下的肮髒邪物。
和前世隻能苦守雪山幻境等著侵吞來秘境之人不同,這一世他輕而易舉地逃出幻境,找到這世上他最想侵噬之人。
可等他到的時候,那人已幾乎魂飛魄散。
他殫精竭慮,才將那人的最後一抹神識納入魔蠱之中。
“真是個沒用的廢物。”
指尖拂過鏡麵,又倒映出那人的模樣。
那人像是被人操縱的傀儡,無意識地在魔宮的迷霧中徘徊。
遇人就問,不知停歇。
還真是情深意重,難怪她會記那人多年。
他還記得那年,中洲仙主典禮上,她站出來,嗬斥他,指責他。
他本無意和她計較,她和林澤的恩怨,和他無關。他不過是侵吞林澤的邪物。
真要說,他還是她的恩人,替她報了仇。
如果不是他還未徹底林澤的身體,他真不介意,讓她捅兩刀,讓她撒氣。
直到那一刻,謝亦站出來,他看見,她看謝亦眼中的光。
那年的她站在受人誣陷的祭典前,眼中還沒有後來的冰冷。她看謝亦的目光,有期盼,有羞赧。
那是他和林澤都沒有收過的目光。
他不由想,如果這樣的目光,看的是他,那該多好。
林澤怎麼舍得,為了區區一個謝昭,就舍棄她。
那年他還沒徹底掌控身體,廢了好大力氣,才讓驚弓之鳥的林澤留她在身邊。
他喜歡看她練劍,看她抄經書,而林澤隻喜歡謝昭、謝昭以及和謝昭一樣的女人們。
仿佛隻有那些出身宗門的女人陪在他身邊,他才能忘記他那小千界卑微的出身。
好在沒多久,他就被他徹底吞噬,她也徹底屬於他。
-
源華滿月,魔尊過來,也算兩界嚐試交好的始端。
五百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兩界都損傷嚴重。魔尊重妄被迫下界,仙尊昶雅也不得不閉關休養。極致的交鋒後,是短暫友好的休養生息。
更何況崇陽域是仙界地盤,魔尊敢來,仙界求之不得。
或許是為友敵,比魔尊先來的,是魔君寒姬。
她撥弄著宗越院前的海棠說:“想當年,我和景燁殿下還有過魚水之歡,沒想到眨眼間,我還是孤單一人,他卻連小兒也有了。”
她和世人眼裏的魔君不同,一身碧藍長裙,清淡優雅。一蹙一笑,總透著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愁。若不是明確指出身份,將其錯認成仙域神女概率更大。
此時,她正不動聲色笑著,窺探的眸光透過半垂的眼睫望向宗越。
宗越不喜歡她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卻也沒說什麼。
她微微垂下眸,蒼瑤就適時站出來,行禮道:“沒想到魔域鼎鼎有名的寒姬魔君,竟與我們也算姐妹。以魔姬您的姿色,若是進瑤海雲居,怕是沒我們姐妹什麼事。”
白璿抱著嬰兒,坐在一旁,如坐針氈。
自從孩子出生後,她一直避開和宗越相處,更別說此時宗越身邊,還多了一個寒姬。
寒姬也坐了回來。
一張圓桌,宗越坐北,白璿坐西,蒼瑤站在身後,而她隻能坐宗越對麵。
她心中其實稍稍有些不滿,但也不能說什麼。
她目光從宗越桌前的茶盞上移到宗越臉上,有些不懷好意地說:“我不過待尊上過來行使臣之任,沒想到殿下卻願意讓我來這瑤海雲居。”
宗越神色依舊,淡淡一笑。
“可能殿下以為,一夜夫妻,魔姬就是他的女人。不過殿下也不想想,魔姬是魔姬,豈能和我們這些後院之人苟同。”
她說話語氣不疾不徐,甚至算得上溫和,目光中染上淡淡笑意,卻比冷言嘲諷更讓寒姬難受。
她看向寒姬的目光,讓寒姬感覺自己在被她憐憫。
寒姬扯了扯唇角:“宋側妃過謙了。誰不知道,兩年前,殿下對你癡迷至極,為你做了不少荒唐往事。”
“那也是兩年前了。”宗越臉上浮出淡淡悵然,目光從寒姬移至白璿,“現在殿下最寵愛的,是白璿。”
白璿如芒在背,抱緊嬰孩不敢說話。
寒姬心裏好受不少,對宗越道:“宋側妃還真是浪費你這張臉。”
她一眼望去,若說這位宋側妃的美貌似月皎潔,照亮大地,身側這位,可以算得上連黯淡星光都不如。
螢火之光豈敢與明月爭輝,宋側妃卻讓這人搶奪走屬於自己的寵愛寶座。
“殿下淵深博雅,又豈是以貌取人之徒。”
寒姬故意道:“也是,聽聞昶雅仙尊不近女色,當初我們魔域派出魔女,都沒使他中美人計。可能景燁殿下就遺傳至他,看似有情卻無情,才能在側妃麵前不動情愛。”
“殿下是殿下,昶雅仙尊是昶雅仙尊,魔姬何必拿昶雅仙尊和殿下共論?難道殿下身上的長處都是遺傳昶雅仙尊,隻有壞處是他自己的嗎?”
景燁來時,正巧聽到宗越這話。
他望向宗越,一時眸色難定,長長的眼睫遮住黑瞳,情緒難測。
蒼瑤注意到他,連忙道:“殿下!”
一時間,庭院四個女人的目光都望過來。
白璿的期盼,蒼瑤的意外,寒姬的探究,還有宗越的平和,他都看在眼裏。
他深吸口氣,麵不改色走了過去。
“如何?”
這話是問的寒姬。
寒姬微微笑:“不錯,殿下的後院還當真藏龍臥虎。”
景燁應了聲,伸手接過白璿手中的嬰孩。
“殿下。”白璿麵上浮出淡淡的羞紅,仰頭凝視他的眸光欲語還休。
景燁心有點亂,但還是應了她一聲。
白璿麵色更紅了。
她從未想過,她也有和景燁心意相通的一天。
景燁僵硬地看向宗越,宗越沒有給他讓座,他就在東座坐下來。
“本來隻是我崇陽域的內事,但既然魔尊要來,就是我兩界之事。宋林,宴會的準備,你安排好了嗎?”他語氣生硬地問。
他和扈凝天尚未成婚,白璿又擔不上事,仙尊邸大多內務還是由宗越決策。
他有想過收回宗越的內務權,不知為何又忘了。
反正等扈凝天進門,宗越就沒用了,也不必急於一時。
宗越道:“華綽帝姬請纓,就交予華綽帝姬了。”
“姑姑向來體弱,這次更是事關兩界,茲事體大,你怎麼能拿宴席之事去麻煩她?她又不似你,事事周全。”
景燁不讚同地看宗越一眼,宗越視若無睹。
眼看氣氛越來越尷尬,寒姬打破沉默,向景燁傾身,露出胸脯說:“現如今整個仙界的權勢大多落入殿下手中,還不知殿下何時榮登仙尊?”
景燁沉住氣:“伯父在,我不過替他掌權,談何榮登仙尊之座?”
寒姬微不可見地撇了下嘴,又抬眸笑道:“說起來,昶雅仙尊閉關五百年。早些年,仙尊他就算閉關還偶爾在世人麵前顯露,就連殿下也是長於他膝下。這幾年,卻從未露麵,不知其間可是有什麼意外,耽擱仙尊出麵?”
她這是明晃晃的試探。景燁不悅,但寒姬畢竟是魔域的來使,還曾與他有過交流,他不好說什麼。
這幾年,隨著他掌控的權勢越多,身上的擔子也越重,他越知上位者該謹言慎行。
寒姬可以胡說,因為縱使仙魔界以實力為尊但本質還是輕視女人,傳出去一句有臉無腦就可以掩蓋。但他不可以。
好在宗越替他開口。
“魔姬您還真是會說話。”宗越笑道,“就算五百年前,昶雅仙尊重傷魔尊重妄。如今兩界交和,你也不該放在心上。何必錙銖必較口出惡言,傷了兩域和氣。”
她何時口出惡言?寒姬張口欲駁,話未出口,就聽宗越諷道。
“若昶雅仙尊閉關不出就是有甚意外,那魔尊重妄轉世百年,也不知內裏,還是不是他。”
寒姬訝異抬首,就見宗越勾唇,雪上加霜道:“我記得浩浩魔域,多得是侵占軀殼的魔物。殺人取魄,奪舍重生,是為常態。就連魔姬這身皮囊,應該也是竊仙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