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一張蛇皮(1 / 1)

五十九一張蛇皮

沒有了紅柳,我似乎沒有了快樂,沒有人和我聊天,沒有人陪我玩耍,晚間也沒有了守護神。紅柳在的時候,我會著急著做飯,然後,我們一塊吃,往往紅柳先吃完,我就把它叫到炕上,它蹲在旁邊,我一邊吃飯一邊和它聊天,偶爾還不忘逗弄它一下,媽媽在的時候,是絕不允許紅柳上炕的,但她走後,我是主人,我喜歡讓紅柳怎樣就怎樣,在我的眼裏,紅柳就是我的玩伴,我的朋友,和我的最忠實的保鏢。爾今,我的夥伴一個個離我而去,在這個世界上,仿佛就剩下我一個人了,那種內心的孤獨,仿佛一艘遇難的大船,隻有我抓著一塊木板,是唯一的幸存者,而紅柳就是這塊木板,爾後,木板又被抽走了,我任由在海水裏飄搖,我的眼裏已沒有了恐懼,我的心裏如同風浪後的海水一樣,散淡、飄搖。

暑假的時光漫長而寂寥,我繼續幫大伯放驢,來消磨這開學前的時間。我每天趕著驢遊走在山間,那些我從沒有到過的地方,我都一一走過。我會把驢趕到離家很遠的山頭,那裏有一座從前的烽火台,我會在上麵玩一會兒,眺望周圍綿延的山脈,和隱沒在遠處淡紫色煙雲裏的遠山,想象以前烽煙的樣子;我還會到剛剛解放後建立的鐵塔,據說是給飛機指引信號的,如今早已廢棄,我就在鐵塔上爬著玩一會兒;我還偶爾經過埋葬珍珠和打柴爺的地方,看著他們的墳頭已長滿了野草,想著長眠於地下,那些我曾經熟悉的麵孔;我還會到我和來望過家家的地方,那地方已被野草覆蓋,但是,那些曾經的場景曆曆在目;我也會經過火葬來望的山頭,良久駐足,野草豐茂,期間點綴著幾朵藍色的小花,那是我們都熟悉的莎草花,美麗、嬌豔,我驚訝地發現還有一朵山丹丹花,像燃燒的火焰,這是我第二次見山丹丹花,第一次是幾年前在姑媽家,表姐摘回了一朵,那時,我就被這美麗的花朵迷住了,可惜此後我再也沒有看到,今天又在這裏看到,冥冥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感受,我仿佛覺得,那就是來望變的,因為,我曾經問過他是否見過山丹丹花,來望告訴我他見過,並說出了地方,但是後來他帶我去的時候,卻沒有找到,當時,我們都很遺憾。我們在民歌裏經常聽到山丹丹花,但是實際情況是,這裏山丹丹花並不多,相反,很稀有。看著那朵嬌豔的山丹丹花,我的心裏仿佛像打碎了的五味壇,喜悅、酸澀、感激、痛楚,沒有什麼詞能形容出我當時的感受,來望,我最好的朋友,你去了另一個世界,還不忘讓我再看看山丹丹花的樣子,或許山丹丹花一直就生長在這裏,但我寧願相信,那就是來望變的,是來望的靈魂。這個曾經讓我夢魘的山頭,因為這火紅的花朵,瞬間讓我感到十分的親切,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來望,山丹丹花就是來望,來望就是山丹丹花。

時間是最好的修整師,它能撫平一切悲哀、傷痛,它會讓痛苦的心靈慢慢愈合,或許傷痕還在,它會讓陣痛後的人重獲新生。我會平靜的走過那些我不願意看到的地方,比如那座來望摔下去的水泥橋,因為它就位於岔道口,是我們去往水溝必經的地方,我差不多每次路過這裏都能想起這件事,也差不多每次都要往橋下多看幾眼,後來有幾次我走過了才想起,我很詫異,但是我想起的時候還是會回頭望望那座橋,再後來,路過的時候也隻是偶爾想起了,想起的時候,仿佛有一雙大手,很快撫平我心中那微微泛起的波瀾。

但是,記憶依然清晰,我常常想起我的那些夥伴,那些過往,仿佛剛剛發生,就在昨天,或者就在剛才,我甚至感到,紅柳還在我的身邊,它不停搖著這尾巴,我似乎還聽到了它尾巴掃地的聲音,我還會在走進院子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喊一聲“紅柳!”但我很快意識到,紅柳不在了,而且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但這一切已不會讓我再沉溺於痛苦之中,我會很快把自己調整過來,正如,木匠師傅對接錯了木材的紋路,然後自然地作出調整,我是這個院子唯一的主人,我要打理好這裏的一切,以便有一天媽媽和弟弟回來的時候,他們會高興我把這裏照應的挺好。

我整日的趕著毛驢遊走在山間,我用勞動,回饋大伯大媽的照顧之恩,我也在玩耍,感受著自然界的一切:陽光和風雨、鳥語和花香。有一天,我在一個山坡上看到了一條白色的網狀物,起初,我並不知道它是什麼,直到我撿起來,拿在手裏時,才發現這是一張蛇皮,有兩米多長,如成人胳膊一般粗的蛇皮,隻有在下巴處有一個小洞,那就是蛇爬出的地方,此外在沒有任何破損的地方,我在陽光下小心地展開,那精美絕倫的花紋,輕薄如翼,那麼的完美,令我驚歎不已。

我小心翼翼地帶回這張蛇皮,並把它掛在窗前,聽奶奶說過,蛇皮是辟邪物,我想沒有了紅柳,這張蛇皮就是我的護身符,可以幫我度過那些個難熬的夜晚,尤其是那無數個睡前的恐懼。

此後,每當我在暗夜裏感到恐懼的時候,我就摸摸那張柔軟的蛇皮,然後,我就不怎麼感到害怕了,仿佛,它真的就是我的護身符一樣,我想象有一條兩米多的大蛇守護著我,還有什麼妖魔鬼怪敢靠近我。

這張蛇皮,一直掛在我的窗前,直到媽媽回來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