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邯鄲城頭 一人身死(1 / 2)

淅淅瀝瀝的雨仍未停。

徐廣陵坐在邯鄲城樓的垛牆上,將油紙傘放在身旁。

細密的雨絲,在冀州道微風的吹拂下,斜斜飛來,瞬間染透了一襲白衣。胸口本就有血,遇水更是順勢洇染開來,宛若殷紅的潑墨山水。

城下,是女真蠻子的十萬大軍。

燕山馬,金羽箭,染著漢兵鮮血的龜茲刀——城下女真鐵騎皆是同樣打扮,同樣滿身血腥氣,同樣望著城頭的徐廣陵,神色肅穆,寂靜無言。

和大漢征戰日久,即便是女真人,自然也知道如今白衣飄飄坐在城樓之上、將十萬兵馬視如無物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當年幽州道,隻身殺入女真金帳,輕飄飄摘走主帥大好頭顱的一襲白衣。

當年雁門關,帶著八百死士,愣是將一萬女真步卒擋在關外、硬撐著等到京城援兵的一襲白衣。

當年羅布泊,帶著部下騎兵穿越大漠,如鬼魅般出現在女真主力背後的一襲白衣。

昔日可汗帳下的第一智囊,呼延輪台,臨死前曾在女真丞相府中取來那人畫像,對著畫上的白衣俠客,仰頭喝下人生中最後一杯酒,麵色慘白,哈哈狂笑:

生而逢你徐廣陵,我呼延輪台太走運,也太不幸!

此刻仰頭看著城樓上的白衣將軍,十萬女真人也是一樣的想法:

生而得見徐廣陵,太走運,也太不幸!

城樓上那一襲白衣,是俠客嗎?是名將嗎?是英雄嗎?

——都不是!女真人一致認為,他徐廣陵,分明就是大漢朝的三十年國運!

若沒有徐廣陵,早在三十年前,女真馬的鐵蹄就該叩開長安城的大門!

若沒有徐廣陵,那搖搖欲墜的大漢朝廷,本該如根基腐朽的大廈般頹然而倒!

若沒有徐廣陵,驚才絕豔的女真丞相呼延輪台,何至於望著江南的方向鬱鬱而終!

可事實就是,正因為徐廣陵在,正因為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帶著屬下親軍,和女真騎軍鏖戰整整三十年,這才讓大勢已去的漢朝苟延殘喘、這才讓心高氣傲的女真人,一直沒能擺出天下一統的慶功宴!

即便是一個月前,女真右騎軍已經攻陷長安城,殺光了大漢皇室全家老少,可隻要徐廣陵還死死守著這座邯鄲城,那對於所有女真人和漢人來說,大漢,就還沒亡!

可惜,一切都結束了。

三個時辰前,女真人的攻城錘終於撞破了邯鄲城門。

此刻徐廣陵坐在邯鄲城頭,他麵前,城外有十萬女真軍隊;他背後,城內還有另外十萬女真軍隊。

城內那十萬女真人,正在屠殺城中堅持抵抗的漢軍。

城外那十萬女真人,畢恭畢敬地列隊,是為了給徐廣陵送行。

徐廣陵低頭看著女真大軍,看著和自己打了一輩子的“蠻夷”,眼神有些黯然,嘴裏也味寡,讓他很想端起酒碗痛飲。

——為了在軍中以身作則,他已經三十年沒碰過一滴酒了。

仿佛是看出徐廣陵心思,負責率軍攻城的女真大將軍、也是呼延輪台的親弟弟,呼延樓蘭,縱馬上前兩步,仰頭衝著城樓道:

“徐將軍,要酒否?”

徐廣陵垂眼看看自己的死對頭,慘然笑道:

“有酒否?”

呼延樓蘭從親兵手中接過酒葫蘆,綁在一根重箭上。即使貴為一軍主帥,但依然箭術通神的呼延樓蘭,搭箭,彎弓,將一葫蘆烈酒射向城樓。

利箭與徐廣陵擦肩而過時,徐廣陵伸出手,捏住那根仆姑重箭。

他解下酒葫蘆,擰開塞子,狠狠往嘴裏灌了一口。

也許是太久沒喝過酒,酒精強烈的刺激感,從嗓子眼一直燒到小腹,讓這位天下兵馬大元帥沒來由地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