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陵睜開眼睛。
麵前是如煙又如霧的薄紗帳,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
我……沒死嗎?他有些迷茫地回憶著邯鄲城樓的高度。
百戰之地的邯鄲,城牆本就高聳,為了抵禦女真人的進攻,戰役前他還派人,將城樓又違例加高了一丈,使其足足達到五丈之高:一個堪稱震古爍今的高度。
從這種高度一躍而下,自己又沒有運起內息,怎麼會……
沒死掉?
腦子裏思緒混亂,讓徐廣陵一陣頭痛。
幹脆不再瞎想,暗暗一聲歎息。
既然沒死掉,那麼現在,大概是被女真人抓起來了?也許女真人真找到了什麼醫術通神的赤腳郎中,把他徐廣陵這一條小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徐廣陵忍不住露出苦笑:
呼延樓蘭啊呼延樓蘭,你就真不能讓我從此長眠嗎?
就非要把我這個大漢的亡國之將,留下來做你們女真“善待漢人”的樣品?
雖然心中歎息,但真要說惱恨女真人救他一命,徐廣陵也恨不起來。
假如三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蟠龍江大戰,贏家是他徐廣陵而非呼延樓蘭,那到時候從邯鄲城樓上一躍而下的,恐怕就換成呼延樓蘭這個女真軍神了——
設身處地,徐廣陵也不會想看著一顆將星隕落在眼前,不管對方是漢人還是蠻族。
大漢兩億子民百萬將士,數他徐廣陵手上沾染的女真鮮血最多,可也正是徐廣陵,最對女真人抱有一種複雜情愫。
假如兩國沒有開戰,其實徐廣陵很想和呼延樓蘭、紇石烈宣城、納蘭南風這些女真名將把酒言歡——在戰場上打了一輩子仗,早就打出了感情。
說起呼延樓蘭他們……
率兵攻下邯鄲城,這些女真將帥想必已經封侯拜相、位極人臣。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理,自己這個沙場宿敵?
徐廣陵思索著自己的命運,輕輕一聲歎息。
罷罷罷,待見到了呼延樓蘭,好說歹說請他賜一杯鴆酒吧。
亡國之臣,敗軍之將,即使當時未死,徐廣陵也已早無生意;相信同為名將的呼延樓蘭,是能夠理解的……
思量已定,徐廣陵從床上坐起身,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出乎意料的,身上並沒有什麼痛感,仿佛從邯鄲城一躍而下沒能造成任何傷勢——又或者,他實在是昏迷了太久,以致於傷勢都已痊愈?
徐廣陵甩甩腦袋,伸腿下床,剛一站起身就愣在原地。
全身上下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違和感:仿佛不僅僅是從城頭躍下沒有受傷,就連幾十年馬背生涯留下的沉屙舊傷都被一掃而空——大腿上的舊箭傷已經毫無感覺,在塞北凍出的風濕痛也不見蹤影,甚至身上動作都輕快了許多,仿佛年輕了幾十歲。
徐廣陵忍不住嘟囔一句:
“他娘的呼延樓蘭,你是上哪兒找的神醫……”
他坐在床邊,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不免有些怔怔的:這是一間裝潢華麗的臥房,無論是檀木書桌書椅、擋住屋門的花鳥畫屏風,還是牆上掛著的潑墨山水,都透著一股獨屬於中原的典雅氣。
難道為了招待自己這個大漢俘虜,呼延樓蘭還特地搞了間中原風格的臥室?
徐廣陵正揣度著呼延樓蘭是不是這等無聊人物,驀然間又有些出神——
這間臥室的布局,不知怎的有些熟悉,讓他感覺自己曾來過這裏。
徐廣陵試圖從記憶中挖掘出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但有些困難:他的記憶,早已被刀槍的寒光、戰馬的嘶鳴、灼熱的鮮血與火焰填滿,如今更是隻剩下一片虛無。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挽著發髻的可愛小丫鬟從門外探出頭來,睜大眼睛看向徐廣陵。
徐廣陵也看向小丫鬟,忍不住露出苦笑:
連丫鬟都有,你們女真對俘虜也太好了……
徐廣陵輕歎一聲,正了正顏色,對小丫鬟淡然道:
“你是呼延樓蘭的人,還是完顏秋機的人?”
小丫鬟卻呆呆地答道:“誰?”
徐廣陵忍不住眉毛一蹙。他略一思索,換了個問法:
“你是左騎軍大帳的人,還是王庭的人?……或者,是右騎軍紇石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