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爺身邊,畢恭畢敬站著四個人。
徐伯獅。徐仲虎。徐叔龍。徐季象。
老太爺四個嫡子,也是徐家的四隻頂梁柱。
此刻這四個天下聞名的人中之傑,低眉束手,一如五十多年前,四個小童站在父親書房裏恭敬受教。
對於老太爺對本家親人的冷淡態度,徐家子弟沒有一個敢說不是,反倒有些慶幸老太爺沒在自己跪拜時睜開眼——整個請安儀式上,徐老太爺隻睜了三次眼,每次都說出跪拜者的一件罪過,隨後這三個持身不嚴的倒黴蛋,便被家仆拉到院子裏棍棒伺候。
當年身為丞相時,徐道勳能將朝中一半官員拉到皇宮前廷杖,如今懲治幾個家族小輩,直如信手拈來。
倘使徐廣陵在此,定能搞懂自己領軍時的那股殺伐果斷,究竟遺傳自何人。
除了按照慣例,每次都有幾個不肖子弟被棍棒懲戒以外,這個月的請安儀式進行得相當順利:所有徐家人跪拜結束之後,便爭先恐後地“逃”出正堂,於是整座屋子裏,隻剩下徐老太爺和四個兒子。
兩鬢斑白的前任吏部尚書,徐伯獅,和弟弟徐仲虎對視一眼,恭敬道:
“父親,若無他事……”
“下去吧。”老人淡淡地擺了擺手,甚至沒等長子說完。
“金陵四徐”如獲大赦,頭也不敢回地向門外走去,直到離開正堂幾十步遠,背上猶有冷汗——徐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老太爺鐵麵無私,便是親生子嗣犯了錯誤,也一樣會大加鞭笞!
整個徐府上下數百人,能讓老人如冰山解封般露出些許笑臉的,就隻有那麼鳳毛麟角的一位。
隻可惜,那位幸運兒今年剛中了探花,現在大抵還在京城候缺。
徐家子弟紛紛“逃亡”,偌大的正堂裏便隻剩下一隻太師椅,上麵倚著一個幹幹癟癟的老頭,宛如蜷縮在巢穴之中等死的年邁雄獅。
從老人背後的彩漆屏風邊,轉出了一個溫和微笑著的年輕人。
年輕人身穿尋常讀書人的黑色布袍,看上去無甚特別,但他腰間懸掛的那塊耐冬花浮雕玉佩,則昭示了年輕人的身份:
徐府客卿。
大漢三大家族,各有所好。
河東裴家好散財,每至饑荒災禍,必解囊賑助、安定民心;
洛陽趙家好禮佛,曾以千金為奉,迎西域佛骨入京;
金陵徐家好養士,必要使天下驚才絕豔之輩,莘莘入我彀中!
為何當今朝堂之上,趙姓、裴姓的官員遠多於徐家,徐家卻仍能與兩大士族分庭抗禮?答案在於,假如翻開許多異姓官僚的履曆,都會看見一條似曾相識的記載:
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為金陵徐府客卿!
這許許多多曾經委身徐府、擔任客卿的高官小吏,雖然不姓徐,但都是徐家人!
從天下網羅而來的天才客卿們,才是徐家手中最重要的資源!
如今僅就外人所知,金陵徐府豢養在「滄浪園」中的客卿,就有數百人之多;而實際上,還有各色人等雖然身為客卿,但卻出於各種原因對外不表,隻有徐家少數幾個高層知曉其存在。
如今這個恬淡微笑著走向老太爺的黑衣年輕人,正是徐家的秘密客卿之一,徐府上下隻有區區兩個人,知道此人姓甚名誰。
一個,是老太爺徐道勳;
另一個,是探花郎徐廣陵。
此人名為呼延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