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江南春日 萬物生發(1 / 2)

“少爺您真是的,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啊……”

小丫鬟碧桃紅著眼圈,手上不停地給徐廣陵肩膀纏繃帶。

徐廣陵麵前擺著棋盤,手裏拈著顆黑玉棋子,打了個哈哈:

“不小心摔的、摔的……”

一旁的老馬夫王知恩,立刻豎起大拇指,對說謊不打草稿的白衣公子,投來一個既欽佩又鄙夷的目光。

徐廣陵隻好盯著麵前的圍棋死活題,訕訕笑著不說話。

——隻要是還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要是摔跤也能摔出他這種傷勢,簡直就是砸了全天下郎中的飯碗:現在的徐廣陵,不僅肩頭破開一個巨大傷口,連帶肩骨都受傷嚴重,就連那張英俊臉龐,也被劃出一道血痕,雖然不至於永久破相,但起碼一段時間內都會留著傷疤。

至於手腕腳腕身上各部位的無數淤青,更是數不勝數……

“少爺,您跟奴婢說實話,”碧桃皺眉道,“您是不是夜裏跟人打架了?”

徐廣陵落子入局,露出一個苦笑。

總不能跟小丫頭片子說,你家少爺剛和一個絕頂高手生死相博,還衝著人家胸口狠狠開了一槍吧?總不能說,以後大概還會有無數不要命的天機刺客,夾槍帶棒地找上你家少爺,想把我置於死地吧?

於是徐廣陵隻是清清嗓子,神秘道:

“你猜?”

碧桃氣鼓鼓地瞪了少爺一眼,繼續包紮,徹底把徐廣陵的瘦弱肩膀,纏成了一隻中間鼓起的巨大紡錘。

徐廣陵搖搖頭,從棋盤上移開視線,望向窗外:江南的嚴寒冬日,來得晚,去得也快;雖然僻靜的小院中,仍然殘留著冬天的肅殺氣息,但一縷翠綠生機,無疑已在一個個隱蔽角落暗中滋長。

老馬夫王知恩注意到少爺目光,便嗬嗬笑道:

“少爺啊,最近天氣不錯,您要是得了閑,不妨騎著咱家那匹老馬出去溜溜——養了一冬天的膘了,得抓緊時間減一減。”

徐廣陵緩緩點頭,道:

“是啊,這個冬天,過得太憋屈,是該出去走一走。”

碧桃和王知恩對視一眼:他們當然沒有忘記,徐廣陵的一個冬天,幾乎都是在漆黑的金陵大牢裏度過的。

“碧桃,幫我準備好春衣吧。”徐廣陵輕歎著提醒道,“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如今寒冬已過,萬物生發的時節,快要到了啊。”

這個肩膀上纏著布帶的白衣公子,從棋盒中抓起一把棋子,隨意撒向棋盤。

晶瑩剔透的黑玉棋子,在花梨木棋盤上滴溜溜地打著轉,最終靜止下來。

徐廣陵看著自己隨手卜出的卦象,露出笑容。

上坤下乾,泰。

無平不陂,無往不複;

艱貞無咎,勿恤其孚。

吉。

……

身材略顯臃腫的華服中年人,站在徐府門口,默然望著那塊黑檀匾額。

中年人身後,兩個家丁垂手侍立。

“阿黍啊,咱們徐家這塊匾,掛在上麵有多少時日了?”中年人挺著大肚子問道。

名為阿黍的中年家丁,愣了愣,才撓著頭道:

“老爺,這個,俺也不知道……”

中年人絲毫不以為意,問另一個家丁:

“阿稻,你說呢?”

回答很直接:“回老爺,小人不知。”

中年人點點頭,仿佛根本就沒想得到什麼準確答案。他揚起肥厚的雙下巴,捋著鼠須悠然道:

“這塊匾,是當年父親在京城長安做官時,添置了新宅第,先皇特地賜給咱們徐家的;如今父親搬回金陵,匾額也一道帶回江南,屈指算來,這塊檀木匾額,加上上麵禦筆親題的‘徐府’兩個燙金大字,可在咱們徐家門口掛了三十多年啦……”

阿稻、阿黍兩個家丁束手而立,並不插話。

中年人又用肥肉包圍下的小眼睛,將匾額仔細看了幾眼,這才收回視線,轉身遠離徐府大門,向金陵街上走去;兩個家丁對視一眼,快步跟在中年人身後。

“阿稻,阿黍,不知道我以前有沒有跟你們說過這個道理。”中年人一邊緩步行走,一邊搖頭歎道,“萬事萬物,有始則有終——就好像阿黍你的伏虎掌,劈出去固然勢若千鈞,可也有收回來的一天不是?”

家丁阿黍憨厚笑道:“老爺,俺的伏虎掌,打不死人便不收回來。”

肥胖中年人搖頭道:“這就是所謂的過剛易折。人間萬事,有出去的一天,就有回來的一天,有春秋鼎盛的一天,就有式微凋零的一天——就好像咱們徐家門口的那塊匾,有掛上去的一天,也就會有摘下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