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天機的事情,徐廣陵沒有和褚牧野多說,隻是又在褚家坐了一會兒,聊了聊金陵的各色人物,便帶著小丫鬟碧桃起身離去。徐廣陵臨走前,褚牧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跑到自家廚房,然後拎著一條幹巴巴的熏肉出來,紅著臉一陣好說歹說,硬要塞到徐廣陵手裏。
徐廣陵啞然失笑:古時候小孩子拜師,這才要送老師一條肉當做學費,我徐廣陵又不是你師父,送我熏肉作甚?
褚牧野顯得有些尷尬,但依然振振有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徐廣陵忽然想起,前世幽州道也有人說,褚左參軍一席話可抵十萬兵馬,於是也就不再推辭,笑眯眯地接過那條褚家珍藏版的熏肉,心裏已經打定主意:
上輩子,我連累你褚牧野跟著徐家軍吃了三十年塞北風沙;這一世,我拿你一條熏肉,定要還你一生富貴榮華!
辭別了送客出門欲言又止的褚牧野,徐廣陵讓碧桃拿著那條熏肉,自己則優哉遊哉地走在前麵。
身穿白衣腰佩長劍的英俊公子,嬌俏可愛但卻手裏拎著一條熏肉、黑著小臉的青衣丫鬟,這一對兒奇怪主仆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過金陵城的南大街,本來就是商旅通行、遊人如織的繁華之地,街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也沒人真正在意徐廣陵,更沒人心生疑惑,認真想一想為什麼這個白衣書生要在腰間帶一柄早就過時的文人佩劍?
其時春意漸濃,金陵路邊的枝頭上,已經綴上了點點杏花,甚至就連街邊流水潺潺的狹窄溝渠裏,都有花瓣乘波蕩漾,漂流而過。徐廣陵望著在塞外不可得見的江南春景,心中固然有一絲懷念,但更多地咀嚼著和褚牧野的聊天內容。
如果說,太平年間的金陵城中,有什麼年輕人能值得徐廣陵親自結交的話,那麼大概也隻有那麼鳳毛麟角的兩位:一個叫呼延輪台的,是女真派遣到中原的諜子,死在徐廣陵劍下,如今變成了一塊並不精致的黑木靈牌;另一個叫褚牧野的,明明是當今天子的親外甥,卻心甘情願蝸居於石頭城一個並不起眼的角落,宛如深藏巷中的一壇密封美酒,不顯山不露水,隻等著真正聞香識味的知音伯樂發掘而出。
徐廣陵感受得到,能被自己這個昔日探花郎登門拜訪,褚牧野內心其實非常激動,剛才在席間交談時,褚牧野更是三番兩次旁敲側擊地暗示,表明願意幫徐廣陵做些事情,但全都被徐廣陵委婉謝絕。
不為別的,一來,如今和許家斷絕關係的徐廣陵,隻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即便褚牧野心中一百個樂意,但就這麼讓褚牧野幫自己跑腿幹活,徐廣陵心中有愧;二來,徐廣陵自忖,目前好像也沒有用得上褚牧野的地方。
按照褚牧野的說法,徐家內亂漸生,葉許兩家虎視狼顧,覬覦著徐家在金陵城的名望地位,很可能不日就要悍然動手;可褚牧野說得天花亂墜,但徐廣陵卻頗有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淡然態度:
他能為誅殺呼延輪台,甚至將生死置之度外,些許家族的興衰,在徐廣陵看來也不過是無甚意義的小打小鬧罷了;徐家興也好,衰也罷,這個前世大督軍的炯炯目光,始終越過了金陵城、揚州道的風華煙雨,直直望向北方、望向塞外,死死地盯著那座外表貌不驚人內飾金碧輝煌的女真王帳。
即使是昨晚在華林詩社上拋頭露麵,徐廣陵也未必真在針對那日益飛揚跋扈的葉家許家——當年鎮守北境三十載,可幽州道大督軍的兵馬,也曾不止一次席卷中原,或平叛或戡亂,徐家軍的手下也曾沾過無數豪門大族的淋漓鮮血,區區幾個前世名不見經傳的金陵家族,還入不了徐廣陵的法眼;隻不過徐廣陵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富家紈絝的秉性,知道自己一出現,葉家許家或許就會氣急敗壞,或許就會由於愚蠢或狂妄,把金陵城這汪暗蘊殺機的死水,攪得更渾一點。
而唯有渾水,才好摸天機這條大魚!
徐廣陵若有所思地看看街邊生意興隆的布坊糧鋪,又轉向身後拎著熏肉的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