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社會學角度來說,也可以歸類為成長的一種。】
沒有波瀾的自我評價沒入思緒之海,李林的表情又回到了精致玩偶模式。
“閣下,完成了。”
恭敬、謙卑、欽佩以及壓抑的激動在舌尖上顫動,阿爾貝利希的聲音像平整的磚石一樣砌進李林思考的節點,視線從快要散架的羊皮紙手抄本移到幹裂肌膚和老繭的厚實手掌上。
微微顫抖的掌中是一枚閃亮的白色指環,婀娜的白藤相交編織成環狀,其頂端是綻放姿容的薔薇花,鑲嵌花蕊的紅寶石散出的反射光將花瓣染上嫣紅,恍若一朵真正傳遞愛慕的鮮花。
這樣驚豔的戒指不是孤芳自賞的一枚,而是一摸一樣、分毫不差的一對。
“手藝不錯。”
“和您給予我的那些東西比起來,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花樣罷了。”
對正在漫不經心打量比對著戒指的少年奉上阿諛奉承,侏儒的語調裏沒有絲毫的違和,完全徹底的自然坦承。
“實際做出來的可是你。”
瞳孔內射出的肉眼不可見光正在檢測兩枚戒指的對比誤差,無需借助金屬工具就能得出誤差範圍0.001~0.003mm之間的數據,還算符合他所提出的那個精度要求,眉梢眼角因為滿意而變得有些舒緩。
貪婪、好色、怯懦等弱點集於一身的侏儒堅定的搖了搖頭,堅守手藝者自尊這一底線的語調堅定的鳴動著:
“我隻是複製了您的構想罷了,沒有那些指向性意見,我是做不出這樣的東西的。將想法通過經驗積累磨練出來的手雕琢出來的確很難,但能夠在想法出眾總是少之又少。”
“說的很好呐,阿爾貝利希。這不是很會說話麼,就連恭維都可以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呢。”
嘴角咧出小幅的愉快弧度,類似讚賞的眼光正打量著侏儒。
誠如阿爾貝利希的恭維所表述,李林的指導對完成這對戒指起著關鍵作用。鉑金的冶煉、繪圖板設計方案、戒指的構型組合、遊標卡尺、千分尺等測量工具的製作校正全都是自李林,即使是多年老手藝人的阿爾貝利希在這些超乎認知的知識麵前也提不出任何可以質疑與修改,一點那樣的餘地都不存在。
流出這種程度的知識還無法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產業革命】,這一對戒指的用途也不隻是為了討好手頭緊的客戶這樣單調,不過對最終目標的實現,確實有其存在意義。
“雖然有點微不足道,不過的確是一個好的開始。”
學著李林的動作舉起茶杯,阿爾貝利希的臉堆起諂媚的笑容,仿佛杯子裏不是廉價紅茶而是昂貴的佳釀,平淡茶水此刻也頗能塑造出酒精飲料般的氣氛。
鈍紅茶水即將沾上嘴唇,刺耳的門鉸摩擦刺了進來,隨後而來的空氣裏充斥著鬱悶的呼吸,房間裏僅剩的那點良好氣氛也被尼德霍格那張充滿孩子氣的臭臉給吹跑了。
“有發生什麼好事嗎?”
浸潤舌頭的茶水送進胃袋,沒有加蜂蜜的微苦口感讓精神更快的和變換了味道的空氣同調。
尼德霍格撅起嘴的臉就如玩偶一樣可愛,沾上一些塵土多了些許滄桑感的玩偶深吸了一口氣,把肺葉裏接近燃點的苦悶氣息一口氣全吐了出來。幾乎要漏出火來的臉皮,終於降下了點溫度。
“看見了一些……嗯,很不高興的事情,具體來說——是農奴。閣下。”
正在清理不小心飛濺到衣服上的茶水的阿爾貝利希一臉的疑惑,李林臉上看不出內容的微笑開始變得有些帶刺,視線從茶杯裏的茶水及升騰的蒸汽偏移到尼德霍格身上。
“那個是常識的一部分,我對那種概念也有一定的了解。不過……說真的,實際看到那種畫麵。我還是覺得那是超出我理解範圍的事物。我曾經聽說過一些隻言片語的傳聞,今天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很不愉快的第一次。”
“哦,那還真是……寶貴的第一次啊。”
“這種低級笑話真是爛俗透了,閣下!!”
“這可真是麻煩了,我覺得這種體驗確實是有著重大的價值。對於你這樣涉世未深的衝動年輕人有著極重要的累積經驗作用,能夠主動對未知領域展開觀察和探索的勇氣對你的人生來說,可是具有確實的寶貴價值呐。”
“您說的似乎好像有道理,可為什麼我有被人當傻瓜耍了的違和感呢……”
“那種有的沒有的東西無視掉就行了,重點是接下去的事情。尼德霍格,說下去,你看見了些什麼。”
“一群移動的雕像,閣下。”
將活性化的空氣吸進肺裏,連同不快一起從尼德霍格嘴裏傾倒出來。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殘疾人、孕婦和病人全都被鏈條拴在田地裏勞作,有些有塊破布可以遮體,大部分連遮蓋身體的碎布都沒有,赤裸著身體在初春的冷風裏翻弄冰冷的土地。拔掉雜草,翻出碎石,播下種子。不斷的重複著這些動作。如果有人停手或者倒下,那麼就會有鞭子或者木棒招呼他繼續工作,直到那個可憐的人永遠倒下去的那一天為止。而真正可怕的是,整個過程裏無論是那些農奴,還是路過的人對這種事情的態度。”
“極其理所當然,就像呼吸、進食、睡眠、排泄一樣的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空虛麻木的讓你發瘋?”
隻言片語的信息以及尼德霍格的語氣已經透露了足夠信息,不用聽完那些話,李林也完全能想到那是什麼樣的畫麵。
麻木的社會、麻木的人群、死掉的尊嚴、死掉的道德。
不算什麼新鮮話題,每個時代、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會有一些義憤填膺的、別有用心的、大聲疾呼的、嗟歎不已的的人在討論著這樣的事情。然後呼喚著建設道德體係、完善法律製度、喚醒公德意識、推廣皿煮柿油,當然有沒有效果是另外一回事。
“需要說清楚的是,這不是種族、文化背景或者體製的問題。純粹是社會生產力和資源發展的局限性,外加一點智慧種族的劣根性相互作用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