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你的決心,但決心和現實不能混為一談。”
黎塞留的回答很短,語氣也很沉重。
無論這場政變最終塵埃落定時上層結構發生怎樣的變化,作為一個整體的國家接下來都會迎來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如何讓查理曼挺過這場風暴,延續國運,是黎塞留最大、最優先的課題。而羅蘭正是解決這一課題的關鍵之一,他不想早早失去這張王牌。就算國家因此暫時蒙受一些損失也在所不惜,總好過整個國家從地表上完全消失。
紅衣主教換上冷徹的語氣繼續說到:
“我很清楚外麵在發生多麼可怕的事情,也清楚你是真的迫切想要去結束這一切,現在卻不是做這種事的最佳時機。”
“不,閣下,你不清楚。”
羅蘭走到窗前,指著窗外的火光。
“從剛才開始,單發步槍的聲音開始多了起來。”
發動政變,負責前期戰鬥的是防衛軍精銳部隊,使用的是自動武器和輕型戰鬥車輛。撕裂金屬般的衝鋒槍聲和撕開亞麻布的通用機槍聲,老遠就能聽到。從剛才開始,接連不斷地槍聲少了許多,零零散散的單發步槍聲卻開始多了起來。
這絕不是查理曼軍隊開始壓製政變部隊,就雙方訓練程度和裝備,查理曼軍隊人數多三倍都不頂事,隻是讓對方有機會刷戰果罷了。
因此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
“接應的後續部隊真正的提坦斯部隊正在接管呂德斯。在首都已經被完全壓製的情況下,接受過程中還不斷傳出槍聲,您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沒有自動武器還擊的聲音,也就是說交戰對象並非防衛軍,首都衛戍部隊也基本上被壓製。那麼開槍的對象、射擊的目標隻能是
“提坦斯正在對一般民眾施暴!”
自古以來,攻克城市後,為了鼓舞士氣,讓士兵宣泄久攻不克的怨氣,同時也為了警告被攻克城市的民眾不得反抗。上級指揮官或是直接下令,或是放任手下“自由行動”,通過屠殺、搶掠來達成目的。無獨有偶,煽動士兵參與政變、兵變時,主謀者也經常會允諾士兵讓他們胡作非為。一來是提升士氣,二來也是通過這種“同謀”行為將士兵們綁在自己的戰車上,讓他們無法回頭。
缺乏人格魅力,容易受別人影響的第二王子用這種方法籠絡部下並不令人感到意外。有了長官的保證,早就躍躍欲試的士兵最後一點理性和廉恥也蕩然無存,如今這些兩腳禽獸在血和火的刺激下,放手禍害自己的同胞。
“就算這樣,我也不可能冒著失去整個王國的風險,去挽救一群沒救的人。”
麵對羅蘭難以壓抑的焦躁和怒氣,黎塞留的聲音依然堅決。
“你應該清楚,一時心軟的人道主義隻會讓雙方陷入更不幸而已。現在提坦斯的暴行等於提供了一個可供彈劾的靶子,將這裏情形記錄下來,作為罷黜王太子和第二王子的證據,然後由我承擔起責任。如此一來密涅瓦殿下和夏爾殿下將會獲得聲譽,精靈陣營也失去了發動攻擊的大義。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刻,為了避免更大的悲劇,我們隻能選擇這麼做。”
“這種程度的算計,李林早就想到了。”
不留情麵的反擊之下,擺出毅然決然表情的紅衣主教沉默了。
權力者總是站在將別人割舍的那一邊,以“不得已”、“總比怎樣怎樣好”的論調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犧牲一座城市和十幾萬人隻是“這種程度”。遇到政變時,得知民眾受災時,優先思考的不是“不想增加市民遭遇的危險”,而是“不想給自己增加額外的責任”。
正因為有著共通且鮮明的思考模式,預測到黎塞留的反應不是什麼難事,李林應該在事前就已經預料到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並準備了對策才是。既然如此,那麼留下如此大的漏洞顯然隻有一種解釋。
“之所以放任第二王子和提坦斯肆意妄為,恰恰是李林已經放棄他們的征兆。這些人在戰略層麵已經無法帶給精靈陣營更多的實際利益,在他們成為包袱之前將之拋棄就是最好的選擇。為了讓這種行為合理化,同時還能為下一步的戰略提供助益,讓提坦斯扮演無惡不作的惡棍,再讓別的什麼人來消滅他們就是最佳的選擇。”
“荒謬。”
黎塞留搖搖頭。
羅蘭的陳述讓他有些吃驚,但還不足以動搖他,況且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漏洞。
“你說讓別的什麼人來消滅提坦斯是精靈陣營的最佳選擇,可這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完全看不出他們能從中獲得什麼。”
“王太子到哪裏去了?”
輕輕一句話,猶如閃電般擊穿黎塞留,蒼白的臉龐變得鐵青,放在桌上的雙手顫抖了起來。
政變開始後,高等法院和外界的通信還維持了一段時間,直到完全斷絕為止,收集到的信息裏沒有一句是提到王太子如何如何的。似乎他已經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
假如有人提前通知他這場政變,一如之前透露財團真相和精靈陣營的存在……
“恐怕李林的劇本是‘先讓第二王子發動政變,引導王太子撲滅政變,最好能在這個過程中弑親。如此一來,王室在人倫、道義兩方麵都站不住腳,本已反感查理曼的諸國更加覺得查理曼無法信任和交流。王太子的性格也決定了他不會對任何一方退讓妥協,他一定會通過‘消滅精靈陣營來證明自己攫取王位的合法性,精靈陣營需要的就是這個。”
零零散散的拚圖聚集在一起,朝黎塞留展現出一副可怕的風景,他想要反駁,卻組織不起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