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長刀之夜(三)(3 / 3)

站在精靈陣營的立場上,羅蘭的推論明顯是符合他們的利益的。

精靈們第一目標是獨立建國,在此基礎上盡可能謀求戰略利益的最大化。為此他們一直孜孜不倦的推動國際局勢演變,寄希望通過一場設定好條件的戰爭實現這一目標。他們所有的行動都是以此為基準展開的。

理解這一點後,就能理解他們需要一個激進、不懂得妥協、好大喜功的人坐上查理曼的王位,這個人絕不是對財團唯唯諾諾的第二王子,也不是試圖打破查理曼孤立局麵的密涅瓦和背後的黎塞留。

隻能是王太子。

每一項條件都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沒有誰比他最適合扮演“向精靈陣營宣戰之人”此一角色的人選。

演員、舞台、道具、觀眾都已齊備,現在就等著這位“狩獵時要當公鹿,婚禮上要當新娘,葬禮上要當死屍”的重量級角色走到他期盼已久的聚光燈下。不用看劇本記台詞,他自己就會表演。

精靈們要做的,隻是拖住可能會去妨礙表演的家夥即可。

真是精妙又瘋狂的劇本,寫出這套劇本的一定是個天才陰謀家,而精靈陣營裏恰好就有這麼一個家夥。

“必須阻止政變,最起碼不能按著那家夥的劇本繼續下去。”

和現狀同等嚴峻的語氣打動了黎塞留。的確,已經無法阻止政變極其影響的情況下,最優先考慮的應該是止損。阻止呂德斯市民受害本身就是在挽救王族聲譽,在之後的事態發展中,多少也能獲得一些轉圜空間。

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現在的情勢下,你的提案雖然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也是迫不得已之下唯一的選擇。但是……這麼說可能有點突兀,我還是想確認一下,你想成為英雄嗎?”

“這……”

“不要急著回答,聽我說完。”

黎塞留站起身,踱步至窗前,熊熊火光照在他的臉上,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的慘叫砸在窗玻璃上。站在阿鼻地獄的邊緣,紅衣主教發出沉重的聲音。

“‘人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有一個人挺身而出。英雄故事的開場白大多如此。然而現實中治安騎士會抓捕壞人,技術官僚會指導民眾耕種和修建設施,卻很少有人說他們是英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停頓了一下,黎塞留說出了答案。

“因為民眾不是出於‘憧憬或‘恐懼來接受這些事的,隻是‘這樣很方便,所以接受了這些事,然後納稅使之持續。反過來,上層也不是為民眾著想,僅僅出於同樣的理由去做這些事。原本執政者和民眾的關係就該是這樣的,國家政府機構隻要按照製度運作,直到腐朽失效為止,很大程度都是不近人情且大公無私的。而英雄作為個體或少數群體,去承擔本應由國家政府等級的壓力,這本身就不合情理。當他們為了民眾、為了愛或恨去討伐罪惡時,那股力量將不再公平。”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正義。為一群人和他們的正義而戰,意味著放棄領另一群人和他們的正義。

正義無法用少數和多數來區分,行為本身同樣如此,就連“公平”也難以一概而論。

“李林曾對你說過,他是容納母神和精靈意誌的容器。拋開立場,我認為這是一句很正確的話,盡管沒有人情味,卻沒有什麼可以被指責的。對精靈來說,被放逐到黑暗的角落,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苟延殘喘。那樣的他們需要英雄,渴求著能傾聽他們訴說,為他們挺身而出的那個人……就好像現在的呂德斯市民們一樣。”

所謂的英雄,是由人們的期望而誕生的。

能成就普通人不能成就的偉業,創造出人們期待的偉業,強製背負起人們的希望。接受別人特別對待的權力,同時承受別人特別對待的義務這樣的存在。

所謂英雄。

所謂救世主。

就是容納這一切的容器。

“有個男人曾對我這麼說過:人們常說英雄好色。所謂‘好色’,並不是說行為放蕩,其實是指身為豪傑。被稱為英雄的人,本質上是民眾強迫他孤獨的結果。故事裏、理想中英雄受到人們敬愛。他熱愛著每一個人,使用力量都是為了人民,在他心中占份量最大的也是人民。英雄不允許誰是‘特別的’。一定要有的話,那個人必定是‘公主’或‘默默無聞的村姑’。因為那是成功的象征,便於歸類的記號。唯獨不是人格。”

羅蘭覺得這論調和李林的“容器”很相似。

強行索取的博愛,對所有人公平、廣泛且膚淺的愛。

英雄;

王;

被人們如此要求,被迫迎合這願望。

“‘被大眾所殺的個人墓碑’這才是英雄的真麵目。”

黎塞留輕歎了一口氣。

“羅蘭.達爾克。”

兩人對視著。

跨越了年齡、身份,平等的注視對方。

“現況對我方壓倒性的不利,老實說毫無勝算,大義也未必在我們這一邊。就算這樣”

短暫的停頓,喉嚨哽住了好幾秒。

“你也要成為‘勇者嗎?”

已經沒有其它辦法了,眼前的少年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在肆無忌憚的暴虐和超越人類智慧之上的謀略麵前,並不比一根稻草更有份量。眼下的決斷及之後的行動,或許隻是即將溺死之人最後的徒勞也說不定。

即便如此。

正因為如此。

“沒錯。”

少年平靜的、堅定的回複,沒有一絲陰霾和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