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英雄或王,就是容納民眾祈願的容器。”
從漏出燈光的門簾縫隙中注視著羅蘭的背影,蜘蛛悠然說到:
“那個獨裁官曾經對他這麼說過,仔細想想其實也確實是那麼回事。”
“那混蛋總是正確到叫人說不出話來。”
按壓著脹痛的額頭,法芙娜輕歎了一口氣,話鋒一轉。
“可這一次,就算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迄今為止說過的話中最有人情味的一句了。”
英雄;
王;
這種頭銜對普通人來說太過沉重,其中附帶的事實也過於殘酷。
自己的舉手投足間,就會左右成千上萬人的命運,並且時而還會奪走他們的性命——站在那樣的立場上,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大概也就李林那樣的存在不至於崩潰吧。
從一開始就將自己約束為“容器”,而不是血肉之軀,依照注入其中的意誌行動,成就人們祈願之事——這樣當然不會被精神層麵的壓力給擊潰。
可羅蘭不是容器,是活生生的人,是會煩惱、痛苦的人類。所以他才會為此所苦。
“真是……看不下去了。”
撩起門簾,蜘蛛走入了帳篷裏。
沒有停留躊躇,她徑直走到羅蘭身旁,收起了那些信件。
“不要一直盯著不幸的人看。”
趕在羅蘭發出任何質疑和責問前,蜘蛛將手指抵在羅蘭的嘴唇上。
“也許他們真的很不幸,也許那的確是用一句‘沒辦法’、‘我知道比你更不幸的人’之類的強詞奪理沒辦法平息的怨氣。可是,除了安慰的話語和力所能及的救濟,我們真的無法給他們更多幫助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現實。”
“可是……!!”
“你確實發表了演講,也確實扮演了英雄,也的確因為有人因此投身軍旅。可並不是你要求他們去參軍的吧,那些都是他們都是基於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斷做出的選擇吧。難道你要連這些也要奪走,也要承擔嗎?”
這就好比借酒壯膽去犯罪的人在法庭上申辯“自己是喝多了才會做出糊塗事”一樣,並不是因為喝酒而去犯罪。而是為了犯罪,才借用酒的力量。結果人們將罪惡歸結於酒精,高喊著為了讓社會更清廉,要求立法禁止酒精飲料。根本是本末倒置。
“一個人的行為隻能由他自己去承擔,就算會把其他人卷進不幸,他也隻能承受。不光你是這樣,其他人也是這樣。”
蜘蛛撐著桌麵,淩厲的眼神逼視著羅蘭,承受著毫無妥協之意的逼視,羅蘭苦笑了。
“你可真是嚴格。”
“也許吧……不過我就是看不慣那些沉湎在‘自以為不幸’當中的家夥。”
視線微微下垂,蜘蛛長歎了一口氣,略微放軟的語氣將話題切換到另一個方向。
“如果你非要聽聽不幸的故事,我這裏倒是有一個現成的故事。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是非常常見的故事。
貧瘠的土地,一年到頭辛勤工作也隻能勉強交完稅負的農民家庭,破屋、牲口、家人、土地就是生活的全部。一旦遇上饑荒或天災,整戶人家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餓死。
為了活下去,或者說為了讓盡可能多的家人撐過艱難時期,將年幼的女孩賣給人販子是唯一可行的手段——少了一張吃飯的嘴,還能換來兩袋麵粉。
“那時候沒有化肥,財團的農業技術、機械工具、水利工程還沒普及,兩袋麵粉已經算是相當高的價格。更何況人販子還承諾會將女孩送去有錢人家當個稱職女傭,運氣好的話還能成為少爺小姐的玩伴,將來飛黃騰達也未可知。於是農民一家歡天喜地的收下了麵粉,將最小的女孩推出了門外,看也不看她一眼。”
蜘蛛拿出兩個杯子,給羅蘭麵前的杯子斟滿白蘭地。
“人販子並沒有把女孩帶去什麼大戶人家,而是把她轉手賣了出去。其實隻要仔細想想,要真有什麼大戶人家需要年幼的女仆,完全可以從高端人販組織那裏入手經過專門訓練的年幼女仆,何必去找鄉下的二道販子,買個土裏土氣、連抽水馬桶都沒見過的野丫頭?但那個家和人販子管不了這麼多,隻要有收入,一切都無所謂。經過幾次轉手,最終那個女孩進了史塔西的訓練所,成了‘蟲籠’中眾多等待孵化蛻變的幼蟲之一。”
酒瓶在桌麵上一頓,發出沉重的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