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碎某物的感覺再次從腳後跟沿著脊背一路竄上腦髓,還沒結痂的心靈瘡疤再次被揭開,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
殺了。
死了。
踩爛了,死掉了。
幾十?還是幾百個?
馬賽已經搞不清楚具體數字了,與“沙拉曼達”共享感覺時,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被拉伸拓展的感官。但更詳細進一步的東西——比方說擊殺數之類——他卻無法共享。他隻能從模糊的記憶和此刻放送界麵裏展現的戰鬥記錄來推測到底有多少人因自己而死。
比起曖昧的推理或估算,把人踩死、撞飛、拍扁的感覺倒是格外確實。
自己的腳,踩爛了與自己同樣活著的陌生人,眼前真實活著的某人。仿佛踩爛小蟲般——一瞬間便輕描淡寫地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單方麵、壓倒性、明明沒有這種權力,卻去踩爛、壓扁、踏成碎片、擠出鮮血、碾成肉糜——
眼前產生嘔吐感的是自己的肉體?還是被踩死的亡靈怨氣未散,附著在身體裏,伺機破殼而出?
“……嗚……嘔……”
胃中有什麼東西在一路翻滾著往上湧,無限膨脹的恐怖眼看著就要爬出喉嚨了。
馬賽雙手遮住臉,強忍住嘔吐感,顧不上禮儀和觀感,一口氣趴在床邊沿,對著便盆大吐特吐。
明明什麼都沒吃,胃液也在前幾次嘔吐過後吐了個幹幹淨淨,他還是一個勁地幹嘔起來。
“真是災難。”
坐在床邊椅子上的李林攤開手,他並未坐在燈光下,放送界麵的冷光也無法照亮他,即便如此,他依然顯眼。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帶著奇異的吸引力,就連黑暗和陰影也無法遮蔽這股奇妙的引力。
正處於迷茫恐懼之中的馬賽更是無從抗拒。
“殺人真的很糟糕,就算不是戰場也不是命案現場,當我們麵對有人正常死亡時依舊會感到難受。不過——”
豎起手指晃了晃,連幽深黑暗也無法遮掩,連星光與時間也不能逃逸的虛空之洞開口說到:
“為什麼不轉換一下思路呢?”
“……”
大汗淋漓的臉孔抬了起來,男孩的臉上滿是驚恐、自責、迷茫,滿是血色的雙眼緊盯著正朝他露出微笑的帝國皇帝,仿佛即將溺斃的落水者看見一線生機。
“失去的東西,將來也有可能讓他們擁有什麼意義和價值。同時,你有這份力量。不對嗎?”
“這……這種事……”
“他們的死並不是白費。正是通過他們的死,秩序得到了保障,很多人因此免於喪命。通過最低限度的減小天秤一側的砝碼,我們成功保住了脆弱的平衡。我們並不是在殺人,我們隻是被迫做出選擇,來讓更多的人能更好的活下去。”
皇帝露出一個穩重的笑容。
那是足以放到藝術博物館裏珍藏的完美笑容。可不知為何,那笑容之中隱約似乎缺少了什麼東西。
沉溺於自責和自我救贖之道的馬賽尚未發現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