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闡述民眾對於李林大權獨攬一事的相關責任的遣詞用句時,羅蘭斟酌了很久,最終他選定了怯懦和惰怠。
羅蘭並不輕蔑民眾,更不會侮辱民眾,他對接觸過的和從未接觸的人都抱有尊重,就連對手和敵人也是一樣。之所以會選擇這兩個詞,純粹是隻有這兩個詞才能準確描述民眾的心態以及問題。
怯懦比較好理解,在皇帝的力量麵前,在帝國國家機器麵前,畏懼是正常現象。好生惡死是人的本能,不能指望每個人都跳出來殉國殉道,更何況在帝國犯事被抓到被判刑或“重新安置”的可不隻有當事人自己而已,一人犯事,全家老小在監獄、集中營、刑場團聚是很常見的。為此去指責別人不敢反抗是很不公平也很不負責的。
但是關於惰怠,羅蘭自己也認為民眾在這方麵確實需要自我檢討和承擔責任。
怯懦可以解釋為外力因素,惰怠完完全全就是自身的問題。
說到底,民眾向往的並非自主獨立思考與相伴產生的責任義務,而是命令、服從及責任免除。李林和帝國的登場固然讓他們感到畏懼甚至仇恨,可一旦生活趨於穩定、富足,民眾就會耽於安逸,拒絕自我反省,熱衷於偷偷摸摸且不負責任的大肆抨擊當政者。
這一點不光是帝國四等公民,在共和國公民和其他國家國民身上也能看到。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惰性需求存在,皇帝的支配得以被多數認可,成為合理的存在。
不客氣的說,現在,正是民眾期望李林一直呆在皇帝的座位上,甚至更進一步,將其支配的領域擴展至全世界。
將一切都交托給那個全知全能的人吧,他會讓一切都好起來的!
這不僅是帝國的宣傳教育,更是許多人真實的心聲。的確,比起讓能力有限、意見又難以統一的凡人來決定國家和世界的命運走向,讓擁有遠見卓識又永不犯錯的超常存在來掌控全局,顯然要合理的多。當前帝國的繁榮可說是這種論調最有力的支持,就連羅蘭自己也認為,在官員廉潔度、行政效率、治安良好、經濟良性循環等方麵,帝國的表現都可以稱之為表率。
然而能享受到這種看似太平盛世下幸福生活的,絕不包括那些被視為“注定的犧牲品”、“推動國家機器齒輪運轉的潤滑油”的人們。
藏匿民族文化的學者,試圖保留古老傳統的老人,上街散發傳單的年輕人,精神病人,殘疾人,革命者的家屬,收留遊擊隊員的村民……光“自由軍團”經過各種渠道查證確認的犧牲者就有四十萬之眾。這些人被犧牲的理由不是他們反對帝國,也不是因為他們反對新秩序或支持反對新秩序的人。而是在名為“新秩序”的社會係統運作程序之下,為維持國家繁榮和社會秩序,這些人必須犧牲掉。
或許和帝國治下的人口總數相比,這些人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和過去因為戰亂、饑荒、瘟疫死去的人相比,更是顯得“仁慈”許多。可這種連怨恨、反抗都加以管理和利用,讓人心徹底鬱結的做法——所謂“天才的完美解決方案”——羅蘭怎麼也沒辦法認同。
民眾或許還未能看清這一點,抑或清楚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但羅蘭不會對此默不作聲,更不會認為這種情形會永遠持續下去。
堅冰之下依然會有生命,在新秩序之下,依然有反抗者和認識到世界不能就此沉淪封閉下去的人。羅蘭不惜拚上性命也要爭取的,是時間。讓這些反抗的種子能夠得以保存,並且存活下來的時間,期待著這些微小的種子能夠生根發芽,有朝一日將這個扭曲的秩序和體係徹底打碎。
所以,麵對皇帝的詰難,他絕不會後退一步。
“諸位,如果把支配國家的貴族、王族比作身體中的內髒和大腦,那麼民眾就是肢體和軀殼,在身體內循環流動的血液即是知識和金錢。頭腦和內髒確實很重要,但血液一直淤積在這些位置,不能傳遞到肢體末端,實現健康循環的話,先是肢體會逐漸壞死,接下來身體也難逃一死。”
羅蘭的聲音再次響起,承受著疑問和責難的視線,毫無畏懼的說到:
“開放知識和金錢,短期看起來會有流失,但最終這一切依然會反饋回流到內髒(王族、貴族)身上。對增強國家國力,實現公平的國際競爭是必不可少的。”
貴族主義最荒謬之處在於並不將民眾視為與貴族一樣的人類,在貴族眼裏,庶民不過是擁有一定程度智能的兩腳牲口,他們愚昧無知,鮮廉寡恥,懶惰粗俗。教化這些牲口,讓他們沐浴在文明的光芒之下,守護這種上下關係,正是貴族當仁不讓的義務。這正是貴族總是居於民眾之上的緣由,也是貴族主義的基本核心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