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浸沒在冰涼海水之中的一瞬間,原本失效的聽覺重新恢複一般,海浪巨大的轟鳴聲響徹耳邊。

墨色的夜空之中一輪彎月高懸,月光吝嗇,照耀在海麵上,留下零散的碎光。

青年整個人淹沒在洶湧的浪潮之中,身上的衣料也因為被海水浸濕而變得沉重不堪。烏黑的長發在水中飄散浮動,絲絲縷縷地同海水糾纏。

待到跳海時的陣陣眩暈過去,張青嵐懸浮在漆黑的海水之中,緩緩睜開雙眼,屏息凝神,環顧四周。

入目之處皆是黑暗,偶爾幾點海中生物身上的熒光閃爍,海浪翻滾著席卷而來。

百花樓傍海而建,內圈與外海聯通,順著潮水湧動的方向便不難找到出口。剛才情況危急,走投無路之下隻得被迫跳海。

張青嵐揮動著雙臂上浮,越過海麵的一瞬間,這才終於從漫無邊際的黑暗還有窒息感之中掙脫出來。

下意識地回過頭,他朝著百花樓望去,發現整幢樓仍舊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一盞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鮮花圍繞,甚至連燈燭都沒有一絲顫動,依然在安靜燃燒。

鼻尖掠過絲縷屬於海水的鹹腥氣息,張青嵐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最終還是轉回身,悶頭朝著岸邊遊去。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功夫,張青嵐扳著礁石爬上了岸。

衣袍被海水浸透,粘膩濕冷,沉甸甸地貼在身上,水珠凝結成串,砸在腳邊鬆軟的沙子上,留下幾個淺坑。

青年臉色蒼白,薄唇泛著青紫,鬢邊的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肩頭,濕透的衣料緊貼於身後,勾勒出脊背瘦削單薄的輪廓。

手肘處的布袍裂開,露出底下擦傷的血痕,傷口被海水浸泡,皮肉泛白,火辣的痛感順著小臂一路向上竄開。

張青嵐垂眸,渾不在意地抬起手,攤開掌心,一塊不過半寸長的薄瓷片正靜靜地躺在中央,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清淺的淡藍。

隻見那瓷片粗糙,釉麵也隻是普通質地……唯獨在左上角顯露出來了半個“畢”字,吸引了張青嵐的全部注意。

當時場麵混亂,他被妖物的巨力擊倒、跌坐在地麵上,手邊的法器符咒零零散散地摔了一地。想要伸手去將附近的桃木劍重新取回來,卻在一瞬間,餘光瞥到了落在欄杆附近、孤零零的一塊瓷片。

張青嵐本沒有在意這樣普通的雜物,正欲俯身抬手,忽然燭火微動,映亮了瓷片一角。

瓷片上的大半個“畢”字字跡歪斜,似乎是用小刀一類的物事雕刻上去的,十分難看。

可也就是這一眼,使得青年腦中靈光一閃,發現了事情的端倪——

那是畢新的字跡。

張青嵐同敖戰一起去過幾次書院,偶爾閑得無聊,便會翻窗進了學堂之中,偷偷翻動幾下那些小孩兒的課業字帖,打發時間。

畢新的毛筆字醜得出奇,總會把“畢”字底的一豎帶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小鉤子,次次都要惹得青年發笑。

笑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記得清楚。

隻是如今出現在這百花樓中,不免過於突兀。

夜風寒涼,吹拂過浸滿海水的衣裳,張青嵐將五指合攏,重新攥住了那塊淺藍色的單薄瓷片。

距離海岸邊不遠處便是鎮子,張青嵐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腳印在沙灘上留下一串淺坑。

此時已是半夜,鎮上的街道空無一人,偶爾從巷角傳來幾聲野貓低沉喑啞的嗚咽聲。

張青嵐將濕漉漉的長發重新束起,腳上的鞋子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弄掉了去,赤足走在青石板路上,腳踝處綁著一根紅線,線上的金鈴在黑暗之中泛著絲縷的金光。

挑了一條近路,張青嵐悄悄摸回了百花樓附近。

將身影隱藏在街道的拐角處,張青嵐抬眸,探究地打量著不遠處的百花樓。

發現原本人聲鼎沸的酒樓此時已然大門緊閉,樓裏的燈燭也滅了大半,變得靜悄悄的,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絲毫沒有之前妖物傾巢出動時候的聲勢浩大。

回想起在自己從外層高台處離開之前、兩方一觸即發的場麵,張青嵐眉頭微蹙,隻覺得現在塔樓的平靜裏也帶著些許異常。

身上粘膩厚重的濕衣裳吸飽了深夜的寒涼,涼風吹拂,惹得張青嵐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

揉了揉泛紅的鼻尖,青年有些無奈地攥住一邊的袖子用力擰幹。

大滴的海水落在青磚地麵上,布衣也因此變得皺皺巴巴,好在夏夜不算寒涼,張青嵐姑且能夠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