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汗酸味被寒風裹挾著席卷而來,叫人聞得作嘔。

敖戰頭腦昏沉雙眼緊閉,幾次掙紮,方才從無窮盡的混沌之中將神思抽回,勉力抬起酸澀沉重的眼皮,下意識朝那酸腐味道的源頭望過去。

細碎天光逐漸驅趕走眼前的大片黑暗,隨著神智逐漸清醒,敖戰隨手揉了一把發疼的鼻梁,皺眉抬眸——

望見的卻是寒風怒號,霜雪連天。

鵝毛大雪從天空上紛揚落下,堆積於地麵,形成厚實的一層雪白。鼻間掠過的是冰雪的清涼氣,氣味近乎於白水般淺淡。

此地似是大片的曠野,入目之處皆為廣闊平原,或許是暴雪的緣故,平原上的冰麵慘白耀眼,遠處更是天地同色,叫人分不清界限。

“……”敖戰蹙眉,瞳仁之中閃過片刻的怔愣。

“啪!”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破空脆響卻是忽然在男人的耳旁炸裂,聲音清脆刺耳,連帶著刮蹭起來的一道涼風,將地麵上鋪陳著的冰雪摧得朝四方迸濺。

順著聲源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土台上站立著一名幹瘦的中年男子,手中緊握長鞭,單手叉腰,朝著冰河河道底下的一群人大聲道:“怎麼停下來了?是不是想要偷懶!”

說完,又是一鞭落下:“若是搬不完這些石料回城都,今**們便別想有飯吃。”

這次鞭子落在了一個人族身上,那身形健碩的漢子在冰天雪地之中卻是隻穿了件薄衣,右肩被長鞭擊中,登時留下一道青紫血痕。

耳邊傳來道道抽氣聲,空氣之中的汗酸味愈發濃重。

敖戰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低頭打量幾眼身上的穿戴,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同那被鞭撻的人族穿著相同製式的輕薄布衣。

四周人頭攢動……放眼望去,低矮的冰河河道之內竟是集結著百十來號漢子,悉數穿著單薄的深棕布衣,腳踏草鞋。

不少人正彎腰把冰麵上的巨石扛上肩頭,隨即步履緩慢地往前走去。

肩膀上忽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掌,敖戰有心防備,當機立斷地轉身回去,一把抓住仍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臂,五指收緊用力,幾乎就要開始反擊——

千鈞一發之際,背後那人卻是毫無戒心一般,在看見男人回身的動作之後反倒更進一步,站定在敖戰麵前,低聲喊了句:“將軍。”

敖戰眉頭微挑,不留痕跡地鬆開了反扣在對方腕骨處的五指,向後暫退半步,卻並未說些什麼。

隻見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頭上鬢發蓬亂,胡亂紮成一個髻,麵容粗獷,一雙濃眉平直,神情嚴肅而認真。

青年身形健碩高大,衣衫是同眾人一般的破爛,腳下的草鞋磨得厲害,露出來半個腳趾,被風雪凍得通紅。

最惹人注意的,便是對方那張因曝曬而變得通紅的麵頰之上,竟是用烏墨刺著一個幾乎占據了大半張臉的“俘”字。

敖戰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視線,四下打量過後才發現,幾乎在場的所有人,臉上都帶著這樣的刺青……包括他自己。

那人並未停滯更久,而是向後退去一步,彎腰下來、一把扛起放置在冰麵上的沉重石料小聲道:“將軍,咱們邊走邊說。”

避開了一直在高台上監視的中年男子,對方行事十分小心。

敖戰雖是一時間弄不清自己究竟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卻也姑且按捺住了心下躁鬱,擰起眉頭,為了不打草驚蛇、學著旁邊那人一般,從冰麵上同樣扛起了一塊石料至肩頭。

剛剛往前踏出一步,隻覺得腳踝處猛然收緊,敖戰反應迅疾、當即停下腳步穩定身形。

垂眸望去,這才發現每個人腳上都束縛著同樣的鐐銬,那鐐銬在人停滯前進時才會隱沒蹤跡,而當開始邁步行走,便會忽然現行,化作作防止逃跑的枷鎖。

敖戰麵色鐵青:“……”

作為真龍,東海龍王向來身份尊貴修為高深,當初即便是天道都要忌憚他幾分,又哪裏遭受過這樣的惡劣待遇?

就在敖戰眼底暴戾幾乎要壓抑不住之時,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側的那人卻是率先一步,眼看著眾人腳踝處因為鐐銬而留下的累累傷痕,壓著嗓子大罵出聲:“晉陽國的奸/人,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罵完還不忘記朝著那高台上的監工暗啐一口,盯著對方手裏的長鞭滿臉憤恨。

捕捉到對方口中說出來的陌生名號,敖戰眼底飛速掠過一絲暗芒。

在適應枷鎖拖累之後便朝前邁開步子,模棱兩可地沉聲道:“既是已經淪為人家的階下囚,又何談奸人不奸人,東西不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