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玄衣墨發的神明緩緩呢喃。
舊日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衝開一切自縛的枷鎖。
天地不是第一次走向毀滅,這才是為何天地遠超於大劫會造成的損傷。
在真正的起始處,因果第一次斷裂、渾沌第一次誕生之時,沒有人覺察到道之缺的存在。
世諸天神不識道缺,隻緣身在道中,如人在山中,不得見山的形貌。
當渾沌之木的根破開大地,當渾沌之木的枝撕開天空,當天地無可奈何地滑向深淵之時,執掌陰與陽的神明,將自身的力量交彙,陰陽輪轉,將天地拖入一場大輪回。
但輪回並不代表就能擺脫曾經的結局,他們仍不知曉道之缺究竟在何處,可是渾沌卻知曉。
長陽與太陰能夠帶來的大輪回並不完整,強行逆轉的大輪回會給天地帶來損傷,越靠前的事情,就越不能改變,每一次改變,都會使天地受到損傷。已誕生過的必然再次誕生,已存在過的必然再次存在。
就像已經畫了一半的長卷,想要曾經落墨的地方,必然艱難。
大輪回唯一能夠帶給諸天神的優勢,就是記憶。
在這個充滿漏洞的大輪回當中,自道之缺中誕生的渾沌想找回前塵並不困難。如何才能封存他的記憶?如何才能封鎖世間的線索?
以自身為引,太陰封隱了整個天地。
隻要她不記得,世間就沒有人能記得。除了——長陽。
陰為隱,陽為顯。
長陽是唯一一個在不破壞太陰封隱的情況下,可以保存記憶的存在。
社土的夢是一個意外。
天地已經曆過了太多次大輪回,她執掌世間輪回,在運轉越來越艱澀的大輪回之中,力量中的一絲相契誕生了意外的影響:
她夢見了一次又一次消亡。
因為信任,在此之後,社土在緘默當中,等待到了自己再一次的消亡。
一次破損,便有缺漏,別初年在對點燈法修行至臻道心通明之後,開始了他的夢。
但他突破不了太陰的封隱,隻記得自己做了十分重要的夢,卻永遠也無法回憶起夢的內容,直到這過於沉重的隱秘,將他一點一點摧垮。
大玄看著他,漆黑的眼睛裏像堅冰破開一隙,汩汩流淌出哀憫。
天地不是第一次曆劫,渾沌不是第一次失敗,長陽早已在輪回當中尋找到了渾沌之道的缺處。
但渾沌不是道之缺,解決渾沌不代表解決大劫。
道之缺仍在,劫便會再來。天地遲早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大輪回當中被拖垮。
諸天神將所有的信任交托給了長陽,生死交托、苦樂交托、方向交托,成為他導向的舵、棋盤上的子。他看著他們在輪回中一次又一次掙紮隕落……
道之缺究竟在何處?為何天神一直無法尋到?
是什麼彙成遮蔽他們的迷障?是他們本身嗎?
是什麼連天神也未曾經曆過?是眾生輪回嗎?
在又一次輪回當中,長陽讓自己走向人間。
舍棄天神的記憶,舍棄天神的力量,唯有一顆心在輪回當中,以人之身、以獸之身、以飛鳥魚蟲之身,在輪回中走過無數次凡塵眾生的道路,天神生來通明不染塵苦的心,終於悟到了苦。
苦啊。
凡塵眾生的苦。
唯有苦難才能理解苦難,唯有痛苦才能解救痛苦。
原來天神,早已嚐過了苦而不自知。
若非覺得渾沌的道太苦,他和太陰為什麼要開啟一次又一次大輪回呢?
苦是一把鑰匙,通往道之缺的迷障。
身為天生神聖的天神,長陽找不到道之缺,但大玄可以。
他讓那苦浸透了自己,在世間積攢了一個又一個輪回的墨色裏,墜到了天地之道裂開的深淵裏。
他終於看見了道之缺。
“你告訴我你找到了道之缺。”太陰震顫著說。
在上一次輪回的終末,墜落的天神尋找到她,揭開隱秘,告訴她他已知曉道之缺究竟是什麼。
他們當時隻要彌補道之缺,就可以解決渾沌,接下來隻要修補天地、消弭劫氣……就像他們此時打算做的一樣,天地就可以結束這越來越艱難的大輪回,讓一切恢複到正軌。
可長陽要她再開啟一次大輪回。
“是的。”身著墨衣的神明笑了一下,幽邃的眼睛裏好像在閃著光,“道之缺,在於天神有情。”
“怎麼可能?”白帝喃喃道。
墨色的漣漪蕩到他身上,隻輕輕一觸,就沾染上了這最堅固有定的神明。
他吃痛似的皺起眉,但那痛苦不是墨色帶給他的,那是他心中早已嚐過的苦滋味,墨色隻是將它顯化。
天神掌道,以道為身,為什麼會感受到痛苦?
“天神有情。”玄衣覆身的神明露出複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