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心頭一懍,思緒急轉:杜鵑簡直是欺人太甚!當年荊軻刺秦王時,易水餞別,嬌妻在後聲聲呼喚,他卻義無反顧,可謂無情。而刺秦大業最終也功虧一簣,英雄荊軻死於亂刀之下。一代豪傑雖然無情,終究難逃功敗垂成,一敗塗地的命運。但那是為了“君子死知己”呀!她出此言,豈不是說他江林也是……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江林急了。不假思索便針鋒相對,奮起反擊。這一句取自唐朝詩人杜牧的《題烏江亭》詩。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吞並六國,統一天下。他一麵對外窮兵黷武,年年征戰;一麵對內實行軍事管治,鉗製人民自由。而同時又大興土木,造阿房宮、築長城、修驪山陵墓,弄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因此秦始皇死後沒多久,不堪忍受暴政的人民紛紛扯旗造反。一時間群雄競起,諸候紛爭。其中兩位有名的領袖便是項羽和劉邦。他們事先約定,誰第一個攻進秦都鹹陽,即在關中為王。後來劉邦最先攻下鹹陽,項羽卻倚仗兵力強盛,自封西楚霸王,封劉邦為漢王。劉邦自知武力敵不過項羽,隻得屈就漢王。但臨走之時,用謀士張良的計策,燒了通往封地的棧道。讓項羽以為他永不打算回來了。時隔不久,劉邦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攻進關中,開始了楚漢之間爭奪帝位的戰鬥。最後,終以霸王項羽烏江自刎而告終。
當時項羽中了韓信的十麵埋伏,兵敗垓下,被劉邦手下的千軍萬馬圍追堵截,已到了四麵楚歌、窮途末路的地步。等逃到烏江邊上,隻剩下區區二十八個人。眼看大勢已去,不禁慨然長歎:“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這時,烏江亭長駕船靠岸,勸其東渡,以期重整旗鼓。項羽自思無顏見江東父老,遂拒絕渡江,拔劍自刎。但這一念之間的取舍,卻成為千古文人學士打不完的筆墨官司。有人說霸王不該自殺,如若渡江以圖東山再起、卷土重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杜牧就持這種觀點。自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如宋朝詩人、政治家王安石也有《題烏江亭》詩,其中的兩句則作了直接的反駁: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其實,王安石這種觀點也是建立在對項羽性格的深刻分析之上的。項羽生性殘暴,為人剛愎自用。所到之處不是燒殺虜掠,就是強征暴斂。可謂民心喪盡。試想,這種“暴君”的失敗,人民隻會拍手稱快,怎麼還會對他追隨擁戴呢?而南宋女詞人李清照的《烏江》則更多的是稱讚: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自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榴花野草年年是,不見當年萬戶候。”杜鵑才思如注,張口又出。意思是說,在永恒的萬物麵前,功名富貴不過如浮光掠影、過眼雲煙,不能持久。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呃——不不……”江林說到一半,忽覺語意有變,不可逆轉,隻得妥協道:“哎,我不行了,不行了。江郎才盡矣。”
杜鵑見他負隅頑抗到走投無路才肯舉旗投降,不覺心頭有氣:“怎麼,你還會服輸!”
江林陪笑道:“唉,我肚子裏真沒貨了。腹內空空,嘴怎麼硬得起來呀?我倒想請教你,怎麼知道這麼多,而且反應敏捷?”
“無端對月空垂淚,何如埋首案牘堆!”
杜鵑負氣地朝床頭一坐,給他一個後背。
嗬,真是弄巧成拙!自己原本做不來小醜的,為什麼要強求呢?
江林一時也覺興味索然。
接下來,兩人都不作聲,空氣忽然在雙方的沉默中變得緊張起來。
江林的額上已漸漸沁出了細碎的汗珠。心兒如同火苗,在胸腔裏騰騰地跳躍不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須及時地找個話題來彌補這段難堪的沉默,否則兩顆心就會生出隔閡、蒙上陰影。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笑著說:
“嗬,杜鵑,你看我們,連怎麼讓自己快樂都不會了。……我們多傻呀!”聲音裏帶著調侃,臉上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他輕輕地搬過杜鵑的肩頭——
“誰讓你……”杜鵑哽咽了,淚眼瑩瑩望著他:“有點情趣不好嗎?為什麼……”
江林沒有回答。隻是歎息一聲,將臉輕輕吻在她的秀發裏。這一刻,他感到萬分欠疚:她的生活死氣沉沉。她想讓它煥發生機,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忍受一些“委屈”呢?隻要為了“真情”,還吝嗇什麼“尊嚴”?
這時,她柔軟的發絲和護發香波的氣息,使他感受到了一些振奮。他用勁將她摟住,沉聲說:“杜鵑,對不起!我不該……,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不!我不要保證。”杜鵑掙脫他的手,仰起頭來,象個任情的孩子、執拗地說:“我隻要——,你的心!”
“我的心?”江林輕聲重複著。“好吧。杜鵑,”他輕輕叫她一聲,將自己的額頭貼到杜鵑的額上。杜鵑的一綹發絲垂下來,象一幅幔隔在兩人中間。江林透過那“幔”,凝視她裹在淚水裏的眼睛,輕聲說:“杜鵑,人們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看見了嗎——我的心?千言萬語我不說,都裝在心底,我要你好好看護它。它很孤獨,你知道嗎?”
杜鵑聽著聽著,眼淚就嘩嘩地淌了出來。“嗯,嗯。我……我知道!”她啜泣著,連連點頭。她不知道這淚是喜悅,還是悲哀。——江林啊,你終於肯向我敞開心扉了,終於!她一下了摟緊了江林的脖子,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從亙古的荒原如狂濤奔騰、渲瀉而出。她抽泣著,連聲叫他的名字:“江林江林江林!”終於忍不住失聲哭起來,雙手更緊地摟住他!嘴裏反複念叨著:“我終於得到你了,我終於擁有你了……”
天,什麼時候悄悄地黑了。小屋裏桔黃色的燈光,在孤獨中發出幽幽的亮光。江林默默地替杜鵑擦去臉上的淚水,理順她額角的鬢發。這時候,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新的感觸:男人,如果你和女人真正融彙到一起,你就不再是男人,你會比女人變得更細膩,更情緒化。會嚶嚶地哭泣,會細細地品味,還會稀裏胡塗就失魂落魄……唉,難怪大觀園裏會出一個賈寶玉呢。如此看來,上帝創造男女兩性,大概不是讓他們相互對立的吧。或急或緩,或成功或失敗,總會有一次戀愛。
接下來,該杜鵑出題了。
她倚在床架上,眼睛盯著那盞垂掛在木屋中央的小燈,緩緩地輕聲說:“這個故事,是小時候聽奶奶講的。那年署假回鄉下去看奶奶,晚上坐在院子裏乘涼。我記得院子裏用竹杆紮著一個瓜架,我們坐在瓜架下麵。黃黃的絲瓜花象星星似的在我們頭頂開著;蛐蛐兒躲在牆角裏唧唧地叫,奶奶搖著蒲扇,她的白頭發隨著風一拂一拂……我至今忘不了她的樣子。”說著,她停住了。眼睛從燈上收回來,看著江林,長長地歎口氣:“唉,生活就是這樣,美好的東西永遠隻屬於過去。江林——!”她忽然叫他一聲,搖搖頭,似乎要借助他的力量擺脫一個遙遠的記憶,回到現實中來。
接下來,她開始講那個故事——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蛇類是沒有牙齒的。並且,它們的族類也非常繁盛。山坡上、草叢裏、田埂上,象蚯蚓似的到處都有它們的身影。那時的農民上山打柴或下地割草,從來不用繩索。他們隻須隨地撿一條蛇來,就可以當繩索用。用過之後也不去解它,隨手用鐮刀一割就算完事了。這樣,蛇類的生存繁衍就受到了巨大的危脅。經過一代又一代的裂身之苦,它們終於‘覺醒’了!其中一條冤死的蛇,跑到閻羅王那裏將人類告了一狀,並要求增齒自保。閻羅王覺得事情重大,就招集起十殿閻君、和大小官員對此事進行討論、辨論。一時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間有官員厲陳長蛇之害:自從盤古開天辟地,女媧摶土造人,所造之人皆為長蛇猛獸吞食。女媧奏請玉帝派後羿下界斬殺,才得以平覆民害,令萬安康。如今若再為其增齒助焰荼害人間,實在是有違天道!但那條智力超凡的蛇卻巧舌如簧,將它們的理由逐條逐句,一一駁倒。於是,閻羅王‘感其悲慘境地’,就讓它們長了牙齒。同時為了公平起見,立下規矩:以後凡是長翅膀的動物都不讓長牙齒,而長牙齒的動物則不讓生翅膀。這就是所謂:賦之翼者奪其齒。蛇有了牙齒之後,又不斷完善自己,集百草之靈蓄起一個毒囊。以後,隻要受到侵犯,它們就會噬以毒汁。從此人們談蛇色變,它們的領地也受到了應有的尊重!……”
她講得很快,到了這裏忽然戛然而止。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
然後才緩緩說道:“這……就是那個故事。雖然隻是一個傳說,其間卻包藏著生活的哲理……”
江林靜靜地注視著她。看著她的嘴唇一蠕一動,眼睛一閃一閃,心就緊張地懸起來。——她怎麼會那樣撩人呢?這樣想著,就覺得心撲撲亂跳起來。身體裏好似生出了許多細微的觸角,精密地捕捉著那些纖弱、紛雜的念頭。那念頭……不止是對美麗的傾心,還有別的什麼。但,那是些什麼呢?……
她那含淚的眼眸,那倔強的紅唇,那微動的鼻翼……哦,天呐,此刻都變得那麼奇特、那樣令人目眩神迷!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一種yu望就在這時從心底泛起!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yu望:他恨不得將杜鵑這個尤物,幻作美味佳肴,一口吞入腹中。然而,又不!他覺得她應該是那不可褻玩的神靈,隻該遠遠地駐足瞻望,萬萬不可動蠻!……
就這樣,他被兩種相互對立的情緒牽扯著,憂思百結,無可排遣。到最後,疲憊的心靈隻發出一聲喟歎:人,為什麼會如此之矛盾,之費解,之狹隘!
這時,杜鵑也在注視他。
這是一次心與心之間的碰撞和交流,它不容許任何一顆心留有哪怕一絲的怯懦和雜念!
然而,看著江林一點點變得激昂起來的神情、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杜鵑卻感到有一團陰影在慢慢朝自己飄近,並且愈來愈濃重,強烈!接著,如電光石火般,腦中閃過了一絲難以名狀的驚懼。她猛覺心頭一緊,急忙命令自己壓製這個念頭,不讓它再向下發展。隨後,她凝神再看,發現江林原本純情的眼睛,突然間變得古怪異常:有幾分象餓狼的眼睛,卻又溫情脈脈;有幾分象死魚的眼睛,卻又熠熠生輝;有幾分癡?幾分呆?幾分傻?幾分俊?幾分陰鷙?幾分殘酷?……哦,為什麼人類的語言如此貧乏,如此蒼白無力,竟然不能將一張生動的臉做清晰的複述!但她知道,那兩隻眼睛是兩座熾熱的熔爐,裏麵跳躍的是激情、是火焰,需要人以絕對的純潔、勇敢、真摯和激情來麵對。然而,她卻分明感到了陣陣心虛!
杜鵑的心被兩隻巨獸逼迫著,一邊是矛盾,一邊是恐懼。她怕那目光裏隱藏著猥瑣的yu望,怕那目光裏躲蔽著人性的怯懦。怕那目光不夠真誠?怕那目光太過熾熱?她怕那目光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熱量之後,再也不會這麼癡,這麼呆,這麼傻,這麼俊,這麼陰鷙,這麼殘酷!——怕?擔心?不安?感動?欣慰?恐懼?……噢!說不清也道不明。那張臉和那兩道目光就象一張無形的網,纏住了她的心智,懾住了她的魂魄。她隻覺得一股電流在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穿梭、膨脹,攪得她心慌意亂、熱血沸騰,而她卻無法抵禦它、抗拒它!……
“我……我想喝水!”她神情窘迫地囁嚅著,霍地站起身,像掙脫某種束縛似的,一轉身繞到床後,鑽到那塊布簾後麵去了。
看著那塊微微晃動的門簾,江林沮喪地倒在床上。他曾告誡自己:千萬別再死盯著她看,而且流出男人本性的貪婪。可是,每次都難以自控!不過她也的確令人著迷,這能怪誰呢?他不明白,杜鵑為什麼總在他激情似火的時候突然走開,她怕什麼?她想逃避什麼呢?
大凡婪吝嗇之人,他隻希望更多的索取,卻從不願將自己的加以奉獻。都說是人心換人心。可是當他把自己全部奉獻給她的時候,她卻仍然對他諱莫如深!
片刻的猶豫之後,江林決定作一次心靈的探險:通常,矯情造作的敷衍背後,會有欲蓋彌彰的蛛絲馬跡!如果她真是虛情掩飾的話,必然會極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隻要看一看她接下來的表現,一切便會真相大白!江林象等待“開盤”的賭徒一樣,等待著印證自己的猜測。
過了一會兒,隻見門簾一閃,杜鵑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臉上依舊帶著嫵媚的笑容,舉止仍然大方得體,甚至沒有留下一絲剛才慌亂窘迫的痕跡,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她又完完全全恢複到她一貫的灑脫、雍容的風度裏去了。江林覺得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她還是她!她隱藏著自己全部的真實情感,將自己嚴密地武裝起來,對我,也絲毫不放鬆戒備!天哪,我的熱情竟然一點沒有讓她感動!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沮喪,更使人傷心的?……
“看來今天要出去吃了。你看,天已經黑了。”她從容地走到床邊來,伏在床架上向江林扮個鬼臉。
江林懶懶洋洋說:“算了,帝子既不得見,‘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哦唷,你又和我打起啞謎來了!”杜鵑瀟灑地將身子旋轉一圈,黑色的裙裾象蝴蝶的翅膀一樣,翩然翻飛起來。——哦,是不是所有戀愛中男人都會變得這樣多愁善感、神經兮兮的?……突然,她怔了一下,陡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麋何食兮庭中’……這不是屈原在他的抒情長詩《湘夫人》裏寫下的句子嗎?湘水之神湘君,聽說帝子(即湘夫人)將要降臨到江北的小洲上,便早早地來到江邊等待。可是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湘夫人的蹤跡,於是便生出許多憂愁和怨恨。屈原描繪的是一個充滿熱情,卻遭到背棄的癡男形象。此時此刻,這兩者之間顯然有一定的類比性。看來他並非信口胡謅,而是有感而發。想到這,杜鵑趕緊滿懷歉意地叫:“江林!我……”
江林躺在床上,眼睛仰視著黑黢黢的房頂,眼眶裏已經有了些亮晶晶的東西。他緊抿著嘴唇,竭力不讓它淌出來,胸脯卻在急劇地起伏。
杜鵑柔聲說:“江林,我並不想傷害你。我隻是……”
“好啊。出去吃!”江林呼地坐起身,眼睛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說:“不過,你該化個妝才是。你看,臉已經不夠白了。我來替你找粉盒!”說著,一彎腰鑽到床下去。
杜鵑頓覺雙腿發軟,忙伸手抓住床架,穩了穩身子。
床下整齊地放著一排箱子。有木箱,也有皮箱,都用木板墊底。江林打開頭一隻,裏麵是書;第二隻,還是書!“啪”的一聲,一本書被他扔了出來,他在床下吼起來:“你是怎麼搞的,連粉盒也亂丟!你不曉得這屋裏亂嗎?”
“江林!……”
杜鵑聲如裂帛地叫一聲,兩顆淚已順著麵頰悄然滑落。她的心在無聲地呐喊:江林啊,你是男人,你應該學著堅強一點。你為什麼這樣脆弱、這麼敏感呢?生活裏還有許多責任,許多重擔等著你來承擔呀!……
江林象頭蠻牛,毫不理睬杜鵑。他的身子將床板頂得浮起來,發出吱吱嘎嘎的怪叫聲。
終於,氣喘咻咻地,他從床下拽出了一隻手提式皮箱。打開皮箱蓋,在一堆衣物中間,他看見了一個精巧的鑲著淡藍色花紋的小盒子,他迫不及待將它一把抓在手裏。掀開盒蓋,裏麵有一個圓圓的小絨球似的粉撲。他走到杜鵑麵前來,冷冷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他聲音刻板、蒼白:“嗬,又流淚了!你的淚腺可真發達,一天之裏竟能分泌這麼多眼淚。”他尖刻地笑,捏著粉撲在杜鵑左頰上輕輕一點。立刻,那兒出現了一個圓圓的粉白色圓環,臉上的淚跡被遮住了。一股濃烈的脂粉氣味刺激著他的鼻子,他皺了皺眉,嘴角抽搐一下,隨即又蕩過一絲譏笑:“哼,塗脂抹粉的確能掩蓋人的真實麵目!難怪我總是認不清你。”
杜鵑氣餒地閉上了眼睛。在她的記憶裏還從來沒有一個發怒的形象,像他這麼凶,像他這麼殘酷和獨特——用話傷人還不夠,還要損害別人的外表形象!她覺得心仿佛被掄得飛旋起來,頭一陣微微的暈玄,像窒在一個小小的白瓶子裏。——看樣子,自己最後的禁閉也得向他敞開了,讓他得到一個完整的杜鵑。唉,也許自己什麼也不該隱瞞,讓他知道真相以後,如果他看不起我,說明他根本不愛我。既然沒有了愛,那麼一切都變得再簡單不過……
此時,杜鵑已經變成了一隻“梅花鹿”。她的臉上、頭發上、黑色衣裙上,全是圓圓的小斑塊。江林象欣賞一具藝術造型似的,上下打量著她,不時自嘲地搖搖頭,仿佛要否認自己的“創造”。
杜鵑一直楞楞地站著,沒有反抗,任由江林把她變成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這時,她慢慢睜開“白眉”下的眼睛,聲音冷冷地問:“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形象?”
江林玩世不恭地一笑:“嗬,在整個動物世界裏,我認為梅花鹿最漂亮了。它不僅體態優美、肢體勻稱、觀賞性強,而且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和生物研究價值。現在不是有一門新興學科叫‘全息生物學’嗎?……”象在給人作講解,他臉上竟然笑容可掬。
杜鵑不聽他扯淡。“那麼,愛,沒有了?”
“愛是心與心之間的事!可我看不到你的內心,你讓我愛什麼?一具漂亮的‘皮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