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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一

夕陽西斜,又是一個夏日的黃昏。

江林手裏拎著一網兜采購來的蔬菜,走出農貿市場。這些天,他已習慣於回他和杜鵑所共存的那間小木屋。因為那兒更象一個家:溫暖、安逸。他們在這間小木屋裏一起燒飯,一起進餐;一起營造歡樂,一起忍受悲傷。每天下班後,他們一起走出工廠的大門,杜鵑回家做飯,江林上農貿市場買菜。這已經成為一種默契。

這些天,他們就象兩條清澈的小溪,已經完完全全融彙在一起了。

曾幾何時,江林也懷疑過:他不相信這種感情會向前延伸,會彌留在心中很久。然而,越往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怎樣在依賴著對方——杜鵑眨一下眼睛,吹一口氣,甚至手指頭在空中隨意地劃過,都會讓他感到這是多麼美妙、多麼可愛的事兒呀,以至於他想高聲歌唱,讚美這大自然,讚美這青春,讚美這美妙絕倫的生命!而這一切,隻因為他擁有了一個魅力無窮的女人——杜鵑。

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感受到生活的幸福。

此時,杜鵑正躺在小木屋中央的那張床上,睜著一雙明亮幽深的大眼睛想啊想。想她的江林,她的三十六分四十一秒沒有見的江林。她沒料到,愛情竟至於吝嗇到了這種地步——它不願放走一分鍾、甚至一秒鍾和愛人在一起的時間。哦,愛情!原來,台灣那個叫張曉風的女人說的一點沒錯:愛一個人常是一串奇怪的矛盾。你會依他如父,卻又憐他如子;尊他如兄,又複又寵他如弟;想師事他,跟他學,卻又想教導他,把他俘虜成自己的徒弟;親他如友,又複氣他如仇;希望成為他的女皇,他唯一的女主人,卻又甘心做他的小丫環、小女奴。她靜靜地躺著,一雙耳朵象兩隻雷達,靈敏地捕捉著門外的任何一絲響動。那響動總是令她激動、令她窒息。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激動令她窒息!她真想大聲地吼兩句什麼,但她又不願吼。她要聽那聲音,那莊嚴的、激動人心的腳步聲,也許會在你胡吼亂喊的時候悄悄地走進來的,那該多難堪!隨後,她臉紅了。怎麼想起這樣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象個十歲的小姑娘。——啊!她忽然輕歎一聲。一句話使她感到興奮。這句話是她剛才的“妙手偶得”:愛情,永遠象個十歲的小姑娘,天真而又純潔。

“篤,篤,篤。”

有人敲門。杜鵑條件反射般彈起來。江林,一定是江林!他終於回來了。她感到自己的一顆心就要跳出胸脯來了。三十七分鍾,整整三十七分鍾。是她掐著表一分一秒數出來的,她卻覺得等了他整整三百六十五個漫長的日日夜夜。她一邊衝到門邊去開門,一邊撒嬌似的喊:“你怎麼才回來呀,我的心者快為你等碎了!……”

門被呼地拉開——她呆住了。她要去擁抱她的江林,可是門外站的不是他。她倏地縮回手,怔怔地瞪著來人。

梁偉龍一身牛仔,似笑非笑地堵在那裏。眼仁裏透著譏諷的笑意,似乎在說一句自己頗為得意,而又沒有說出來的刻薄話。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關門,趕快關門!她不要看見這個人,這張臉;她要把這個人和他帶給自己的一切厄運,關到門外。

然而,她遲了。梁偉龍從門縫裏擠進來,並隨手碰上了門。他擠著臉上那兩塊特別發達的肌肉,細聲細氣說:“幹嘛關門?你不是說等我心都要等碎了嗎?我來了,你又關門。啊——?這會兒又變心了是不是?喔唷嘖嘖,難怪人們都說:女人的心,夏天的雲。是不大好琢磨,啊?”

杜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慌了神:“你,你滾出去!”她激動地指著他,同時本能地向後退。她知道這是徒勞,但她要說、要喊、要反抗。她現在要好好保重自己。為了江林,為了他們的愛情,她要好好保重自己。她精心培育的“玫瑰”,剛剛開放,絕不能讓它這麼早說凋零!

梁偉龍撇撇嘴,詭譎地笑著,神秘兮兮湊上來小聲說:“你對我客氣點,也許我會放過你的。我們那天的事可沒成哪,嗯?還記不記得?今天我們接著幹,怎麼樣?”

“你,——無恥!”

“喂,小姐。稱讚人的時候最好不要吹胡子瞪眼,咬牙切齒。這樣會讓人發生誤的。噢,當然,女人天生是不長胡子的,你也不例外。所以呀,女人就不要象他媽長毛的男人一樣!——無恥?哪個男人不無恥?無恥是男人的標誌和美德,正象胡子是男人的標誌和美德一樣。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梁偉龍臉色冷峻地笑著,一步一步朝她逼近。眼見杜鵑已經自投羅網地退到了床邊,他不由得大喜過忘。

正當他貓戲老鼠般逼到近前時,杜鵑猛地轉過身去,將手伸進枕頭下麵。……然後,仿佛變魔術一般,她手中有了一把劍,一把明晃晃鋒利無比的劍!這是她特意買來對付梁偉龍的。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她看著梁偉龍猝然間因驚訝、驚惶而變色的臉,冷笑著用劍尖蹭一下他的喉結。她忽然覺得他非常可憐,就象一條因偷食而被逮住的狗。“是啊,你說的對,女人不長毛。因為女人不是畜牲!怎麼,害怕了?——為什麼發抖?崇尚無恥,連人格都可以不要,難道還怕死?”

杜鵑頻頻進逼。她真想一劍捅死這個無賴。從腹部一直捅出去,讓他腸子屎漏一地……但是,但是這樣也許對自己太不值。為了一個無恥之徒而葬送生命,這簡直是世上最大的愚蠢。她相信那句老話:惡貫已滿,天畢其命。作惡多端的人,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這種人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梁偉龍本能地向後退著。冰涼的劍尖在他脖子前方遊移不定,他緊緊盯住它,目測它和自己的距離,估測它突然伸展的速度。他眼珠上閃跳著機警狡黠的亮光。他尋找著機會。

“滾出去!”杜鵑站在木屋中央喝叱一聲,象一隻凶惡的母狼。她真恨不得將這個男人撕成碎片,讓他在這世界上永遠消失。“如果你再來尋釁,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滾,馬上滾!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梁偉龍向後一跳,退到了門邊。當他的背貼到門上時,他卻並不轉身去開門。他望著杜鵑無聲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