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戌時,賓客陸陸續續就坐安靜下來,望著被微微透明的白絲綢罩住的舞台。南原最好的說書先生端坐舞台右側,驚堂木一拍,聲如洪鍾:
“蒼雪墓葬劍,烈火情墮仙。古來江湖茫茫,一劍穿天何人?笑語桃花香,舞劍霜雪臨,雲羅自有,劍墓謫仙——”
一劍破出!
寒光橫斬,絲綢裂縫中,一素色勁裝之人背朝觀眾,半側頭,右手持劍指地。白絲綢悄然飄落。
那人長發高高束起,側顏輪廓起伏有致,眉眼冷然,教人仿佛身處雲羅北原千年不化的冰川。
靜默傲立,睥睨蒼生。
美至極致,雌雄莫辨。
場下人大氣不敢出,空氣也仿佛凝結。
悠揚蕭聲,劃破凝滯的寂靜。
白瑉右跨一步,抬手緩緩端起劍。突然刺出,迅疾有力地橫劈豎挑。呼呼破空之聲和著節奏漸快的樂聲,漸入佳境。
他借舞劍之力騰空翻轉,衣袂與劍均成花盛放。真容在騰空一瞬曇花一現,飛揚鬢發撫過鼻梁,少年意氣,絕世容顏,均在一眼。場下幸運的沒有眨眼的賓客此時腦中隻有剛剛一瞬,一眼萬年莫過如此。
落地紮下馬步,劍舞過頭頂。他端端正正演練一遍劍墓的基本劍法,渾身緊繃,式式連貫利落,一身浩然正氣。
不料,到底是青澀,他一手挽劍花過背時不慎劃破發帶。他隻當什麼都沒發生,繼續按原定動作舞劍。
“啊!”場下響起紛紛驚呼。
青絲隨著他轉身,邊垂落邊在空中旋散開來——定!最後一劍,直指前方。他雙目熠熠如星,和劍鋒頂端的劍芒一道刺入人心,再難呼吸。
默了片刻,場下爆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喝彩。紅綃從樓上洋洋灑灑,纏頭更是滿台無數。
卸下剛才的鋒芒,白瑉發絲稍淩亂,一些碎發貼著臉伸進嘴裏。他隻呆呆看著漫天紅綃,賓客眼裏的雄雄火焰。
觀眾眼裏,“尹頌”此刻褪去銳利,披散的青絲襯得他無辜柔弱,同剛才鋒芒形成鮮明對比,不知刺激到什麼,場下賓客叫好聲再起一浪,夾雜一些狂徒的調戲之語。
“啪!”醒木再拍,大家立刻安靜下來。
“喜燕雙飛迎,紅燭成對映。低問畫眉深淺,不見新郎身邊。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白瑉披好大紅嫁衣,侍婢簡單挽了個發髻,帶上鳳冠,畫上精致絕豔的妝容。舞台背景呈黑色,他頂著大紅蓋頭,端立正中。場麵沒有新婚之大喜,唯有黑紅交映的詭譎。
“新郎官……不見了!”夥計大聲喊道。
“什麼?”海棠話外配音,驚訝萬分。
白瑉抬手唰地掀開紅蓋頭,蓋頭下,妝淚紅闌幹,紅唇顫抖,驚慌失措。動作太大,本來鬆動的鳳冠也重重落地。
場下又見他妝麵精致,堪為一代佳人,卻低啼泫泣,好生可憐,快忍不住要叫停了。
他提起拖地長擺,帶著紅淚,向台下飛奔。待他下台,漆黑的台上,忽現一無頭的身著染血喜服的七尺男兒,持著還在滴血的刀。舞台背後響起竊竊嗤笑,一人高聲道:“堂堂鎮西將軍,不過如此!”
白瑉一手持劍,從台另一側緩步走來。他愣愣站在那裏,半響沒有任何動作。
“是……孟郎……嗎?”聲線細弱顫抖。
他極其緩慢地踏出一步,熱淚卻是滾滾而落。他臉上的猙獰悲慟,感染了場下每一人,每一步給人感覺是光腳踏在荊棘之上,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