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希快步越過這一段,她對先王的功績與日常生活都不敢興趣。

緊接著壁畫開始轉而描繪先王"死亡"的場景——他在獵殺河馬時受到襲擊,受了傷後藥石無用,臨終將他的紅白雙冠交給最年長的王子,扶持他繼任下一代的新王。

隨後是神明的照拂:在阿努比斯的主持下,防腐者開始為死去的法老保存身體,將他製成木乃伊。

五髒六腑和大腦都被取出,分別被安置在由神明護佑的玉罐裏。

而亡者的心髒卻始終被保留著,隨著亡者進入冥界。在這裏,法老的心髒被神明取出,送上了審判的天平。

在那裏,即使是法老,也要經過冥神奧西裏斯的審判。天平的另一側是一枚象征"瑪阿特"也就是秩序的羽毛。無罪的,純潔的靈魂,將保持與羽毛的等重,但生時任何罪孽,都會讓天平傾斜,屆時就算是法老的靈魂,也會被等候在一旁的怪獸一口吞下……

艾麗希忽然意識到她耳邊傳來輕柔而縹緲的語聲。

"你在世間是否曾偷盜?"

"你在世間是否曾殺人?"

"你在世間是否曾拋棄心愛之人?"

艾麗希眯起雙眼,她片刻間竟有些困惑——原來奧西裏斯的審判連情債都要一柄清算嗎?

下一刻她見到奧西裏斯麵前的天平傾斜,頂著胡狼頭的阿努比斯立即將那顆心髒隨手一丟,一旁守候著的鱷魚頭怪獸頓時張開嘴,大聲咀嚼,大快朵頤……

艾麗希忽然覺得背心發涼——

迅速回顧此生,她其實也不能確定自己就一定能夠經過這樣的考驗。

誰知石壁上的奧西裏斯忽然扭過頭,衝著壁畫外的艾麗希說:"放心——"

艾麗希:……?

這壁畫竟然還能與觀眾互動的嗎?

"這個男人隻是曾經為了自己的權位與私利誅殺了不少完全無罪的人罷了。"

奧西裏斯的聲音與祂那張慘綠的麵孔一樣陰柔。

"要知道,他這麼做可並不是在維護‘瑪阿特’。"

艾麗希稍稍放下心。

但她意識到即使是法老,生平所犯的罪孽,在神明的審判麵前也無所遁形。

至此,艾麗希意識到她的心神已經完全沉浸於這幅"長篇連載"的壁畫,正在和壁畫上繪製的神與亡者們共同經曆死後的世界。

法老之外,其他那些通過審判的心則被一一安放回亡者的身體,他們一時間都恢複了精氣神,紛紛坐了起來,臉上跟隨奧西裏斯踏上前往冥界的船隻,進入冥河。

純潔而善良的埃及人有很多,他們密密麻麻地擠在規模有限的船隻上,眼神緊張地望著腳邊幽暗的冥河水麵,不知在等待著什麼。

同樣坐在船上的奧西裏斯氣定神閑,時不時向壁畫外的艾麗希看一眼,使個眼色。

艾麗希卻一頭霧水。

在冥河裏行駛的冥船,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誰知就在此刻,艾麗希袖管一動,一隻小小的,色澤深黑的小蛇爬了出來,衝壁畫上的情景探頭探腦。

"阿佩普——"

艾麗希突然明白了。

這些埃及的亡者,通往冥界道路上最大的危險就是"混沌之獸"阿佩普,這條巨蛇將會在冥河內出沒,威脅冥船的安全,隻有過了阿佩普這一關,冥船上的亡者才會真正擺脫危險,抵達代表"永生"的彼岸。

然而阿佩普現在隻是個躲在她袖子裏的"小家夥"。

所以壁畫上的相互攙扶著,望著腳下黑暗冥河的亡者們。現在純粹是瞎緊張。

艾麗希再也沒能想到事情竟會這樣發展,壁畫竟能如此"互動"。任憑她的心情沉入河底,情緒如此低落,此刻的艾麗希也忍不住揚起嘴角,微笑著以眼神回應壁畫中的奧西裏斯。

就在這一刻,金字塔內通道盡頭,突然亮起了一盞幽幽的明燈。

至此,壁畫上的一切特異都消失了,奧西裏斯不再看向牆壁外,亡者們緊張的表情瞬間凝固,成為永恒。

艾麗希不再沉浸於壁畫上的亡者世界,她大踏步向那盞幽燈所在的位置走去。

通道的盡頭是一座小廳。

在邁進這座小廳的一刻,艾麗希舉頭向上望去,隻見這座小廳看似占地不大,但是內部空間卻極高,油燈的光亮隻能勉強照到數十腕尺的高度,廳的頂部完全沒在幽邃的黑暗中。

這座小廳的四壁,卻布滿了專門用於盛放紙莎草卷的櫃子,每一隻櫃子都分為數層,每一層中都堆放著一卷又一卷,或粗或細,或新或舊。艾麗希一見之下,隻覺這個向上無限延伸的空間被紙莎草卷完全堆滿。

艾麗希心頭一喜:難不成,孟菲斯王室司庫裏的文書,全部都被送到這裏來了?

念頭閃過,她突然看見高處一座木櫃無聲無息地自動移出,仿佛沿著空中一道無形的軌道,從十多腕尺的高空緩慢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