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京城細雨綿綿,尚景若雖被困在椒房殿卻也不覺煩悶。倩倩上次帶來的話本讓她愈發著迷,反複翻看。她已經完全被慕尚的文筆所吸引,還真如倩倩所說,好似喝了一壺清酒,微醺慵懶,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致,腦中全是那些人物的愛恨情仇。這讓她對慕尚這個人更加興趣濃厚。
“等天氣暖和些,我帶你出去走走…”
晚膳後,正在作畫的蕭承宇見尚景若這幾日心情不好便開口。
尚景若慵懶地翻看著手中的《青衣》,一手撐著下巴笑道,“那你打算帶我去哪裏逛逛?”
蕭承宇見她臉上有了笑容,心下頗為安心。這幾日她的低迷令他心驚,他還特意傳召江源詢問了一番。哪知江源告訴他有一種心病名曰“產後抑鬱症”,是說小產後的女子最易多愁善感,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致,嚴重的還會自尋短見。他一聽害怕極了,遂整日看著尚景若。
這幾日恰逢白英上奏文書,稟告素城抗洪的堤壩已經建成,運河也已清淤,南部正是景色迷人的時節。
“我帶你坐船一路南下,吃你愛吃的東西,買你喜歡的物件,逛你愛看的風景如何?”
“真的?”尚景若聞言放下手中的話本,驚喜地看向蕭承宇道,“阿宇,你要帶我去遠行嗎?真是太好了!這段日子可把我悶壞了!”
“自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蕭承宇手中的筆一頓,見她一聽南下就滿眼驚喜之色,這哪是有心病?怕是他自己有病,得了一種患得患失的病。
南下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尚景若不知他會如何處置賢妃。眼看著程雨希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便問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置賢妃?”
蕭承宇低頭繼續作畫,雲淡風輕地說道,“過幾日,她會小產。我會褫奪她的封號,打入冷宮。”
打入冷宮,這一輩子就望到了頭,想到程雨希還這麼年輕,尚景若終究不忍,勸道,“稚子無辜,阿宇,可否從輕處置?那日大哥來尋我,他說願拋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與賢妃遠走高飛,歸隱山林。”
“這裏是皇宮,豈是他說能進就進,能出就出的?”蕭承宇放下手中的筆,蹙眉看著尚景若,“若兒,我知你心善。可經過這次小產,我不得不有所防備。對敵人動惻隱之心便是對自己的趕盡殺絕。稚子無辜,其母有罪。有罪必受罰,這便是皇宮的生存之道。”
尚景若知道蕭承宇是個有原則的人,想起那日尚景陽的話,心裏一陣惆悵。
“那日大哥說,這人世間的煙火氣需與愛的人一起才會覺得溫暖。賢妃與大哥終究錯過了,阿宇,若是你又會怎麼做?”
蕭承宇走近,在她身前蹲下,拉著她的手道,“我與尚景陽不同,我必不會放棄心愛之人。”
回想過去種種,尚景若被蕭承宇堅定的眼神感動,“阿宇,我們之間若不是因你這般堅持,怕是也會…”
尚景若的話消失在蕭承宇的口中,他聽不得她要說下去的話,哪怕是假設。輾轉留戀間,他抵著她的唇輕聲說道,“若兒,我們之間有我一人堅持就足矣。”
因為堅持的那人實在太辛苦,而他不願意她受這份相思之苦。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著,椒房殿的燭火卻未曾熄滅。子時,慶福躡手躡腳地進入帝後寢室,“陛下?”
蕭承宇睡得不熟,看了一眼懷中的人輕聲道,“何事?”
“程大人薨了,說是在府裏飲鴆自盡的。”
“嗯,退下吧,明日再議。”
次日下了朝的蕭承宇就去了永和殿。程度好歹是他名義上的舅舅,理當派人去吊唁。人死,生前的恩怨便一筆勾銷,這是不成文的約定。蕭承宇便派禮部官員前去吊唁。
永和殿中,程太後佝僂著身子,癱坐在鳳椅上,一夜之間華發又生些許。她是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的弟弟怎會在府裏自盡而亡?他究竟有何想不開的?
“母後請節哀。”
聽到蕭承宇的聲音程太後茫然抬頭,恍惚間仿若看到了年輕的靖安帝,無助地哭訴道,“陛下,程度死了…陛下…程度死了…”
“母後,請節哀!朕已派人前去程府安排喪儀。”
神情哀傷的程太後此時雙目有了一絲清明。看清雙手負在背後的蕭承宇,她才意識到原是自己老了。程度死得蹊蹺,死得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可她已經老了啊,老到沒有了為程家撐腰的能力與權勢。看著眼前這個她名義上的兒子羽衣豐滿,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將她包圍,壓得她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