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康十二年,皇帝五十誕辰。

宮廷內苑裏笙歌鼎沸。精巧的花燈高懸於房簷樹間,照得半邊天明如白晝。此時已是酉時,大臣宗親們都在正殿為皇帝慶賀,貴女命婦們便都齊聚在後宮裏,也算是共沐皇恩了。

因著皇後還未到,塗脂抹粉的女人們便聚在一起閑聊。其中有的夫人家世顯赫,從走進宮裏的那一刻起便脫不開身,平日裏八杆子打不著的人都巴巴地過來找話寒暄。

這其中的滋味怕是沒有人比林夫人更清楚了。

林夫人如今已經年近半百,卻仍風韻猶存,正帶著得體的笑容被一堆人圍在中間。她是前朝巨儒之女,夫君安義侯又軍功累累,最蒙皇帝寵信。就說林夫人的女兒林薇之前年及笄,竟被皇帝封為郡主,還親賜封號“平宣”。要知道長公主的女兒到了現在連個縣主都沒撈著,安定侯的寵眷可見一斑。

這樣的出身被人上趕著來攀也沒什麼稀奇的。

眼看著林夫人被埋在人堆裏自顧不暇,落單坐在一旁的林薇之眼珠子一轉,整了整衣袖,淡定地起身離開,一路疾行到後宮西麵的花園,見四下已經沒什麼人,這才放緩了步子。

這個園子十分僻靜,又離太後的寢宮不遠,一向少有人過來。林薇之年幼時曾因林軒上了戰場,被接進宮裏由皇後親自照佛。也就是在那小半年的時間裏,她無意間發現了這個清幽之地,此後便常躲過侍從,來這裏求個自在,卻沒料到多年過去,此處倒是成了一個逃席的好去處。

絲竹之聲已經遠得聽不見了,林薇之鬆了一口氣,不自覺地又發起愣來。

按理說,這應該算是她第二次參加皇帝的五十壽誕了。上一次,林薇之並未逃席,被皇後指給了太子。

這事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太子孟予暾已到了適婚之齡,早晚是要選妃的。朝中顯貴就那麼幾家人,林薇之與皇後算得上有緣,又是個才貌俱全的,被看上了也不奇怪。

很快,林薇之成了太子妃,入了東宮。她自小被母親教養得極好,又在皇後膝下耳濡目染了半年,很有主母的風範,不僅將闔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就是對偏院裏太子的姬妾也照顧得極其妥帖。

世人皆知太子妃賢德,對她稱頌有佳。孟予暾與她雖不親厚,但也算得上相敬如賓。

日子過得平平常常而又和和美美。所有人都以為林薇之成為未來的皇後是順理成章的事。誰知在孟予暾登基以後不久,林薇之就被關進了冷宮,緊接著立側妃金氏為後的聖旨被廣諭天下。

那時侯,林薇之一個人呆在冷宮,除了偶爾在心裏埋怨一下皇帝的翻臉無情,其餘時候倒是吃吃喝喝悠閑得很,心中篤定父親很快就會救自己出去。

可她等了一日,又等了一月,知道了靠裏的窗戶賞月最好,數清了寢殿的房梁上有一百三十七條細小的裂紋,林軒還是沒來。

半年後,她終於挨不住了,拉住送食的太監問安定侯什麼時候入宮。

小太監輕嗤一聲道:“這世間哪裏還有什麼安義侯。”

原來,在林薇之被關進冷宮後不久,林軒就在朝堂上被人構陷“結交大臣”、“意圖謀反”。更要命的是孟予暾的態度十分曖昧,群臣無不心思活泛。

折子紙片一樣地被遞上去,將林軒從頭到腳參了個遍,恨不得將他一寸一寸地掰開來探個究竟。

數不清的流言謗語每日都在滋生,可真正打倒林軒的還是孟予暾的一句話。

他說:“安義侯不忠不義,深負先帝。”

次日宮外便傳來消息,安義侯自盡於家中,夫人悲慟過度,咳血而亡。

曾經風光無限的侯門一朝顛覆,如今隻是小太監口裏帶著些許鄙夷的三兩句話。

悲傷像是巨浪一樣將林薇之吞沒。她哭嚎著,尖利的叫聲刺破了整個宮闈。以前的深閨淑女如今卻發髻淩亂,哭笑著像是一個可憐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