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孟予暾終於露了麵。

林薇之渾身發著抖,從床上跌下來,匍匐在他的腳下,啞著聲音隻會不停地說:“父親衷心為國,天地可鑒”。

等她說累了,癱坐在地上啜泣時,孟予暾緩緩蹲了下來,捏著她的下巴,平靜地說:“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因為整件事情都是出自他的謀劃。不知道的一直以來的都隻有林薇之罷了。

她將孟予暾視為夫君,對他敬之,重之;操持東宮,大小事宜從不假手於人;忠君愛國,壓抑著本性力求做一個賢後。

可直到今天林薇之才知道這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廂情願,對於孟予暾而言自己隻不過是先帝強加給他的桎梏。自己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在他的眼裏都是先帝的影子,都是阻止他和心愛之人相守的絆腳石,讓他深感厭惡,避之不及。

這個從小就生活在先帝的控製之下的太子心中充滿了怨恨。他怨恨先帝吝於給予疼愛,怨恨先帝總是諸多不滿,怨恨先帝讓他的愛人受盡委屈。

可是先帝為父為君,孟予暾無可奈何。而如今先帝已去,他終於毋須再忍耐,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毀先帝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首當其衝的就是林府。

周公良臣?殺之,以攝群臣之心。賢後正妻?辱之,以泄多年之憤。

君王之怒帶給林薇之的是從未經曆過的絕望。

在那一晚,她忍受著孟予暾的種種折磨,看著他將鋒利的金簪一次又一次地刺入自己的肌膚,感受著鮮血不斷地從身體裏流出,然後越來越冷。

可直到死前,她仍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隻能絕望又無助地喃喃著“阿爹”、“阿娘”。

大概是老天不忍看她就此慘死,亦或是她心中不甘太甚以至於無法投入輪回,林薇之竟然重生了。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回到了正康十二年,孟予暾還是太子,她也還是安義侯家的郡主。

剛意識到自己重生的那幾天,林薇之一直恍恍惚惚,一刻都不願意離開父母,就連晚上睡覺時都噩夢連連。

林夫人一度十分擔心,請了好幾撥的大夫都沒有用處,隻能親自將她陪著、哄著。

就這樣,林薇之漸漸不再擔憂恐懼,沉浸在與雙親重逢的快樂之中。誰知平靜的日子過了沒幾天,她就聽見父親讓母親帶自己進宮,為皇帝賀壽。

上一世,皇後正是在皇帝壽誕那一日給林薇之賜婚的。這一世,她無論如何也要逃脫家破人亡的命運。

林薇之撒嬌裝病,無所不用其極地躲避這次宴會,出發前一刻還裹在被子連頭都不露。林夫人無法,隻得叫來林軒,然後她就被連人帶被子一起扔進了馬車裏,連頭飾都是被人按著帶上的。

心中的擔憂無法對母親說,林薇之隻能自己想辦法,拚著挨父親一頓罰也不能在今天讓皇後麵前露臉。

好在已經逃出宴席了,林薇之深吸一口氣,露出久違的笑容。

她記得離此處不遠處有一汪自宮外引進的泉水,自假山悠然而下,與山石相碰叮嚀作唱,彙作流溪後又甘甜爽口。此時正值盛夏,泉邊清涼,建有一亭,又有草木可賞,當屬一大樂事,也正好可以稍作休息,打發時間。

多年以前,林薇之倒是常在泉邊玩耍,如今久未進宮,摸索著走了一會,竟也很快聽到了流水之聲。她心中一喜,加快腳步向前走去,正想往亭子裏鑽,卻依稀聽到些哼唱聲,嚇得她連忙躲在亭旁的一顆大樹背後。

這裏近水,為了避免有人夜間失足,一向都掛著燈籠,被照得亮堂堂的。

林薇之透過樹葉的間隙,這才看到亭中竟坐了一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