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驚異地抬眼看向陳雲清,進包廂之後他一直處在一個比較恍惚的狀態,這下仔細一看,才發現陳雲清的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不自然地蜷曲著。

“您……”江淼艱難地開口。

“哦,恢複得還算可以,能走。”陳雲清說。

江淼抿了抿唇,他內心剛才經受了幾番衝擊,一時倒什麼都說不出來。

駱遇川起身,給陳雲清的茶杯裏添了些熱水:“您喝點茶吧。”

陳雲清點點頭:“謝謝。”

她看了看駱遇川,眼神中帶了些疑惑,不過她並沒有發問,而是看向江淼,又說:“你舅舅……哦,就是張勉,那時候也結婚沒多久,妻子剛懷孕,要照顧我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太婆,還要負擔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對他來說,這實在是太難了,他那會兒也不過是一個月工資才不到三千的小職員。”

頓了頓,陳雲清歎口氣:“所以那時候江擇安找到他,說要把你接回江家去,他……就同意了。”

江淼眼睫顫了顫,還是沒有說話。

陳雲清說:“你別怪他,他也是沒有別的辦法,江擇安是給了他一筆錢,大部分也都花在我這個不中用的老太婆身上了。如果你要怪要怨,就怨我吧,這些年,是我不讓他來找你。”

江淼很意外:“為什麼?”

陳雲清深深地看他一眼,說:“江擇安跟張勉保證過,他那個元配沒有生育,你回了江家,就是江家的獨子,他一定會好好培養你。既然這樣,你在江家好好的,不知道我們,當沒有我們這家人也好,論經濟條件,我們家確實和江家沒得比,我怕我們的出現讓他那位元配遷怒與你,也怕我們這樣子會成了你的拖累。”

過了好久,江淼才從陳雲清這番話裏慢慢緩過神,他覺得自己隱約明白了陳雲清,不,明白了自己外婆這樣做的目的。

她想給他一個家庭完整幸福美滿的假象,把江擇安的妻子當成自己的媽媽,所有那些背後殘酷的真相都不被他知道,隻希望他像別的小孩那樣無憂無慮地成長。

他感動莫名,又非常難過。

陳雲清一定想不到,江擇安的妻子會在病逝前就向江淼撕開了這層假麵,說破了這個秘密。而江擇安更是隻在半年之後,就娶了已經生下江焱的包豔琳。

據陳雲清說,張勉用給她治病後剩的那些錢,學著做點小生意,生活漸漸好了起來,如今開著家小公司,兒子也已經準備結婚了。

“不過,當我知道他因為公司資金周轉不開,又去找江擇安,我真是……”陳雲清舉起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敲,語氣中充滿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小兔崽子,你給我出來!”

江淼和駱遇川都愣了,茫然地抬頭,看見從屏風後,慢慢走出一個中等個子神色尷尬的男子,他朝江淼和駱遇川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你們好。”

陳雲清拿起拐杖在他小腿上敲了一記,氣惱地說:“快跟江淼道歉。”

江淼看著在陳雲清麵前頷首低眉的張勉,他臉上布著顯眼的皺紋,兩鬢都染上了霜色,此刻在陳雲清麵前依然像個不聽話被母親教訓得不敢回嘴的小孩。

“不,不必了,”江淼站起身,指了指陳雲清身邊的椅子,張了張嘴,到底沒能叫出“舅舅”這兩個字,“您坐吧。”

張勉有些意外,看看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陳雲清又拿拐杖敲了敲他的小腿:“讓你坐你還愣著幹什麼?”

張勉這才回神,一邊坐下一邊說:“謝謝,謝謝。”

這下江淼也尷尬了,從來沒有哪個長輩在他麵前這樣謹小慎微過。

駱遇川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坐了回去。

倒是駱遇川起身,倒了杯茶遞到張勉麵前:“您喝茶。”

“哎哎。”張勉忙接過去。

江淼不免也在心裏歎氣,張勉這樣軟弱的性子,居然也是個生意人。

這時陳雲清又開口了,她看著江淼說:“孩子,雖然你舅舅去找江擇安是他不對,但也是這樣,我才知道你和江家原來有這麼深的矛盾,都已經在江家住不下去,離家出走了。哼,他江擇安也不是個好東西,當初答應得好,隻要你一個兒子,現在倒好,又娶了老婆,還生了個小的,你在江家沒少受氣吧?可恨我們離得太遠,不了解這些情況……你別擔心,我們來,不是要勸你回江家的,你高興去哪兒就去哪兒,江家要是對你不好,你就來找外婆,別的也許幫不上你什麼,但要是江家想欺負你,老太婆拚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答應!”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耗費了老太太不少氣力,陳雲清說完就閉緊嘴急促地呼吸,臉頰也微微發紅,想是心情激動一時難以自持。

張勉顯得有些緊張,輕拍著陳雲清的背:“媽,你冷靜點,別著急,小心血壓。”

聯想到老太太曾經腦出血的經曆,江淼也擔心起來:“外婆,您先喝點茶,緩一緩。”

陳雲清愣了一下,猛地看向江淼,幹瘜的嘴唇顫抖著,神情比剛才還要激動。

江淼也有些尷尬,這是個對他來說太過陌生的稱呼,情急之下開了口,醒悟過來時,又不免有些難為情。

大概是看出他的不自在,陳雲清平複了一下情緒,瞪向張勉:“你怎麼還愣著?不是讓你給江淼道歉?”

張勉看看陳雲清,又看看江淼,神情很是無奈,他歎口氣:“媽,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就是不信我,江淼,真不是我主動去找江擇安的,是他主動來找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