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炎點點頭,說:“對不起孟想……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我是怕……怕你會用那種眼光看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富二代。”
孟想苦笑了一下,說:“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曉炎,對不起!片子是我拍的……”
夏曉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說:“你說什麼?孟想你再說一遍!”
孟想看著夏曉炎的眼睛,靜靜地說:“對不起曉炎,片子是我拍的,也是我給網站的。”
夏曉炎帶著哭腔的聲音登時發了出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孟想眼圈也紅了,對夏曉炎說:“因為我是記者!我有義務向陽春市民揭露這件事!”
夏曉炎帶著憤怒與委屈反問他:“你不是電視台的記者麼?你拍完了為什麼不交給電視台?為什麼要給網站?你到底想要什麼?許世勇告訴我這是訛詐勒索,你別告訴我你想要錢!”
孟想眼睛都紅了,激動地站起身來,他身體輕微地抖動著,用顫抖的聲音對夏曉炎說:“我是沒有錢,但是我去全客隆拍攝完全是為了工作。我為什麼不把素材交給電視台?因為他們有別的目的!他們讓我失望,讓我的信念都要坍塌了!我選擇做一個記者,是因為我對這個社會有責任心,我希望我能用平台的話語權向公眾告知何為黑何為白!我是帶著正義的信念是做事的,不想淪為利益交換的傀儡!我把素材給網站是為了讓大眾知道真相,我沒有在這裏牟利一分錢!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向你父親要一分錢!曉炎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打擊很大,對你父親的事業打擊也很大……”
夏曉炎哭著打斷他:“你知道嗎?現在工商、衛生、稅務、城管全來了!不僅封了店,還在裏麵沒完沒了地檢查……現在衛生有問題、進貨渠道有問題、稅務有問題……就連消防都有問題!牆倒眾人推!我們超市剛開業的時候,區裏市裏領導見了我爸都笑嗬嗬的,現在一個為他說話的人都沒有!我爸那麼大歲數了,從一個礦工幹起,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一心想從礦山中跨界出來,可到頭來卻是這麼一個結果!你怎麼能這麼幹?就為了你那個理想?你那個正義?你不就是一個電視台的臨時工嗎?”
孟想憤怒了,如果說,他心裏本還帶著對夏曉炎的愧疚的話,現在也化成了出離的憤怒。他低聲喊道:“曉炎你怎麼了?你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有正義感的老師?當初我追訪棄嬰案子的時候你是怎麼說的?你讓我要如實報道、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現在你怎麼了?我知道夏總是你父親,你感情上接受不了。可是你知道嗎?你們超市這麼做已經很久了,每天把那麼多過期變質的生肉做成熟食、盒飯,你們會害死人的!”
夏曉炎哭嚷道:“我爸不知道啊!他收到視頻之後就處理人了……”
孟想悲憤地反問:“是開除了幾個臨時工是麼?這件事是幾個臨時工能決定的嗎?出了事,就找幾個最底層的弱者做替罪羊!我告訴你,那幾個被開除的臨時工裏有一個是我的堂弟,他兩歲開始就耳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月薪1800、沒有保險的工作,就因為我是通過他進入超市臥底的,你父親就把他也開除了。而我偷拍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剁肉的臨時工,他在這件事裏做錯了什麼?是!是我害了他、我利用了他!可是你父親夏總呢?他就是個見利忘義的資本家!”
話音未落,夏曉炎已經憤怒地甩出了自己的右手,一記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孟想的臉頰上。孟想下意識地捂住了臉頰,臉上火辣辣的疼。夏曉炎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個舉動,也怔怔地站在孟想對麵,久久不能說話,兩個人靜靜地站著。孟想看著夏曉炎,夏曉炎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痛哭失聲。
孟想歎了一口氣,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U盤。他把U盤放在夏曉炎麵前的桌子上,輕輕地說:“曉炎,我知道我傷害了你。對我,你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接受。但是,我請你回去看看我拍攝到的素材。你放心,這是唯一的一份。我答應你,從今天開始,網站上不會再有新的內容更新,這件事的報道到此為止了。但是我希望你跟夏總都看看。我掙的錢沒有你們多,但是我的腦子裏不是隻有錢。還有曉炎,你既然是夏總的女兒,就別逃避了,我會重新認識你,你也要重新認識自己。”
在夏立本出院前一天,夏曉炎把筆記本電腦帶到病房,陪著夏立本看完了孟想給她的視頻。在筆記本電腦的顯示屏上,夏立本看見帶著口罩的自己清楚地站在操作車間,他身邊還站著許世勇。被開除的一個臨時工明確地在向他彙報:“這批雞翅保質期是到前天。我們檢查了,沒有臭的,就都油炸上架了。”夏立本看見自己一邊點頭一邊對許世勇說:“還是仔細查一下,隻要沒壞怎麼著都行;要是有壞的,趕緊拿出來……”許世勇用肯定的語氣說:“您放心,我再去查一下。要是嚴格按照保質期執行,咱們幹不了幾天就關張吧……”
看到這裏,夏立本神色凝重地蓋上了筆記本的屏幕,半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夏曉炎默默地站起身,把電腦拿到一邊。看著女兒的背影,夏立本突然問:“這是誰給你的?”
夏曉炎轉過身看著蒼老了十歲的父親,低聲說:“偷拍的那個記者。”
夏立本緩緩地問:“你認識他?他想要多少錢?”
夏曉炎愣了幾秒鍾,既而對夏立本說:“他不要錢,就是把資料交給我了。他還告訴我,這是唯一的一份。電視台掌握的資料就是之前網站上播的那段。他說他在全客隆臥底了三個月,拍攝了大量素材,現在,他全交給我了。”
夏立本看著女兒,之前那個任性、無慮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仿佛隻用了一夜的時間,就變成了眼前這個沉穩安靜的女人。他說:“他的話可信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許世勇說電視台已經把他開除了,他現在在哪裏?”
夏曉炎看著父親,輕輕地說:“我相信他。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錢。他腦子裏有信念,有理想,他是為了這些而活的。他把東西交給我,是因為……他說不想看到我難過。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我找不到他了。”
夏立本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拉過女兒的手,說:“曉炎,爸爸真的老了……”
夏曉炎眼圈紅了,哽咽著對夏立本說:“對不起老爸,這麼多年,是我一直太任性,不肯承擔責任、不肯麵對你,也不肯麵對我自己。從今天開始,我要做回你的女兒,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