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等下文,傅少川早已淚水泛濫:

“其實我的母親三年前就去世了,臨終之前我在醫院見到她最後一麵,她已經忘了我們是誰,唯獨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穿的衣服和鞋子,還有那一張雖然憔悴卻一點都不慌張的臉,她說,你是一個要強的女生,像極了她年輕的時候。”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這麼多年了,他居然瞞著我,瞞得密不透風。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軟了,那種從頭到腳支撐著我爭一口氣的鬥誌,瞬間就消散無煙。

天太冷,南華橋上冷風嗖嗖的吹著,我們回到了酒館,回到溫暖的空調房裏,傅少川的情緒很低落,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寬慰他:

“雖然這個世上最愛你的女人走了,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傅少川緊握著我的手,雙唇輕啟:

“我很失敗,我既沒有保護好你,也沒守護好我的母親,她走丟了整整十一天,我派人找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才被人通知說她在醫院裏奄奄一息,那時候的她已經神誌不清了,我沒想到她的病情會惡化的這麼嚴重,我就一眨眼的功夫沒看住她,她就自己坐飛機回了國,可她不記得回深圳的路,也不記得星城的家,在一個下著雨的晚上,她被迎麵而來的摩托車撞飛後,又被一輛小轎車從身上壓過,臨死之前她始終留著一口氣,他不認得我,隻是抓著我的手說,告訴小川,娶張路,我同意。”

我的心都跟著顫抖了,我還沒問,傅少川就說出了口:

“她在九年前查出自己患了阿茨海默症,起初的症狀不明顯,趁著清醒的時候對我說,她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拆散了她的老友,所以她最對不起的人是曉毓,我把曉毓當妹妹,可她不放心把曉毓交給別人,而我終究是負了她的囑托。”

俗稱的老年癡呆,怪不得那時候跟陳香凝說話,她時不時的就會從重複好幾遍,像小孩子初學語言一樣。

好多的事情她也是剛剛做完就忘記,我記得很清楚的一次是,阿媽半個月給陳香凝換了兩支牙膏,正常人一天漱口兩次,陳香凝卻一天好多次,但我從未想給她的病症是阿茨海默症,如果我早知道,我對她或許會多一份寬容,多幾分耐心,也會積極努力的證明給她看,我可以做好傅家的兒媳婦。

可惜我沒有,陳香凝一生最擔心的莫過於傅少川會娶到一個像她一樣強勢的女人。

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過一家人在一起的小日子,而不是像她一樣,因為生意上的首次告捷而食髓知味,從此縱橫商場,卻冷落了自己的家庭。

我們之間缺乏的東西太多,走到這一步,誰都是輸家。

“對不起,我...”

雖然回首過去,陳香凝對我做過的事情不值得被原諒,可她含辛茹苦的養育了我深愛的男人,得知真相後,我對她就再也恨不起來。

傅少川伸手擋住我的唇,他的行李箱放在我的房間裏,起床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但我以為是蘇筱的,就沒有多加留意。

打開行李箱,裏麵全都是他一路走來留下的紀念品,傅少川從箱子裏拿出一個盒子來,木盒子上麵還有血跡,角落那兒蹭破了一塊,但已經被補好了。

“這是老太太臨終前想要留給你的東西,她就是帶著這個盒子去找的你。”

盒子裏放了一張我的相片,是在別墅裏拍的,我穿著白色的長裙坐在秋千架上,相片背後有一句話:很美,像個仙女。

“是我母親的筆跡,她喜歡寫楷書,這張照片是在她病情逐步惡化的時候,她找阿媽要的,從她忘記我們的那一刻起,她嘴裏就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半夜的時候會抱著你的照片痛哭,說你是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還有我們的孩子,她的孫兒,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我記得當時阿媽拿著單反要給我拍照片的時候,我還在質疑阿媽會不會使用單反,後來拍出來之後我也沒有去看,因為那時候的我懷著身孕不能化妝,所以我一直沒有看鏡頭,沒想到阿媽拍的這麼好,側臉看起來也沒有不精神,有種朦朧美。

“傅嘉豪呢?傅嘉豪不是陳曉毓給你生的孩子嗎?”

如果說老太太想念孫子,那她應該很喜歡陳曉毓給傅家生的孩子才對。

傅少川握住我的手:“按理說我應該為曉毓守住這個秘密,但我不想讓你誤會,這些年我沒自認為沒有負過她們,卻唯獨對不起你。”

聽到這話,我心裏就已經明朗了。

“既然是秘密,那就替她守住這個秘密吧,不管以前的我們是怎樣的,現在我有了你的孩子,我隻希望給孩子一個家。”

傅少川微微有些失落:“路路,你是因為懷了這個孩子才想要和我在一起嗎?”

他竟然這麼想我,我不服氣的反問:“那你呢,你難道也是因為老太太去世了才敢來娶我嗎?”

傅少川一時間啞然,氣憤又不敢表露:

“張小路,你怎麼可以把我愛了你這麼多年的真情都說的這麼不堪呢?”

我反駁道:“傅少川,你又何嚐不是這樣,一個女人為了你受了這麼多傷害後,還願意為你生兒育女,你卻在這兒懷疑她愛你的真心,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你說的話就好比這十二月的天,涼透人心。”

我一生氣,別過臉去。

傅少川立刻蹲下身在我腿邊求饒:“好好好,我錯了,我不該質疑你,你是愛我的,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萬一以後生出來的孩子是個受氣包怎麼辦?”

我哼了一聲:“你看你,你就隻關心你的孩子,你就不怕我得憂鬱症,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家夥,你走,我不要再見到你。”

一直以來,我跟傅少川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他一離開我我就受不了,一靠近我我就想掐死他。

傅少川再次認錯:“老婆,你說的都是對的,我錯了,我不該惹你生氣,但是關於傅嘉豪的事情,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你張小路的眼裏向來都是不揉沙子的,這顆沙粒要是在咯著你的眼睛了,我也會心疼。”

說起來我還是好奇心重,所以也就半推半就了:

“既然你願意說,那你就說吧,我聽著。”

傅少川起身坐好,哀歎一聲:

“傅嘉豪不是我的兒子,這一點你應該很早就清楚,你好奇的是為什麼傅嘉豪不是我的兒子,卻叫我爸爸,對不對?”

這一點我很清楚,傅少川不可能和陳曉毓生孩子,如果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孩子的話,那就沒有我張路什麼事情。

傅少川並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然後呢?你又要瞎編什麼故事出來給我聽。”

傅少川的眼裏突然燃燒起一股莫名的怒火:“那一年曉毓得知你的存在後,一直都在找我哭鬧,我隻是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誰知她會用愛情來捆綁我,我自然是拒絕了她,她去酒吧喝多酒後被人輪jian了,十個月後生下了傅嘉豪,沒有人知道傅嘉豪是誰的孩子,當時那一夥人裏,有好幾個是在逃的殺人犯,這件事情對曉毓的打擊很大,從那以後她的性格就全變了,也不再纏著我,隻是和餘妃一起回到了國內,表現上說是為了逃離那個傷痛之地,直到後來我和老韓才明白,她們回來,是想報複你和曾黎。”

原來傅嘉豪的身世這麼複雜,我想起後來見到的陳曉毓,她是一個很叛逆的女孩子,關於她身上不好的傳聞特別多,尤其是**這一說法屢屢出現。

“她得的那種病,也是從那時候落下的嗎?”

一想到陳曉毓每次發病的時候就饑渴難耐的樣子,陌生人看著可能會覺得好笑,可身為認識她的人,甚至是她的親人看到,我能體會那種內心的煎熬。

傅少川的手有些微微發抖:“我一直以為把她當成妹妹一樣嗬護就好,物質上滿足她,派人保護著她,可她每次都能從我的監視下逃脫,到後來甚至差點踏上犯罪的道路,她死的那天,我突然間感到鬆了一口氣,她死了就好,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受盡煎熬了。”

要有多深的疼痛,才會讓親人舍得讓她消失塵世。

“你老實回答我,你愛過她嗎?”

那一天在醫院,當那扇門一關,我根本不知道裏麵會發生什麼情況,傅少川會滿足她嗎?

我想,任何一個心裏但凡有點愛的人都會滿足吧。

傅少川苦笑一聲:“從沒愛過,你沒出現之前,我的世界裏隻有賺錢,必須努力賺錢才能讓我的母親滿意,她不許我輸給任何人,從小就給我灌輸弱肉強食的理念,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我跟老韓一起出去打球,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在誇他,所有的母親都在鼓勵自己的孩子,隻有我的母親,鐵青著臉把我叫回家,把我關在房間裏餓了三天。”

我很心疼沒有一個完整而又快樂的童年的傅少川,以前中國有句古話,棍棒之下出孝子,陳香凝雖然定居國外,骨子裏卻深藏著老封建思想。

“從那以後,我的世界裏就隻有第一,屈居第二就的麵壁思過,為了不讓自己挨餓,我隻有更努力的去做好我母親要求的那些事情,在我遇到你之前,我還在第一的路上不斷的拚搏,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可能會按照母親的意思,娶陳曉毓,麻木不仁的過這一生。”

他的句句都是實話,我無法想象那種不能為自己而活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想想我也是愧對父母,媽媽想讓我從文,爸爸想讓我從武,而我很叛逆,我誰的話都不想聽,於是就成了現在這樣文不文武不武的人。

“那天...”

我剛開口,傅少川就握緊了拳頭:“那天,我生平第一次打女人,我看見她把一切能塞的東西都往自己體內塞,人不人鬼不鬼的跪在床上乞求,我從沒想過,她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打了她,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最後絕望的選擇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