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月過後,羅順年出院了。
法院的判決也下來了,柏家賠償了醫藥費、誤工費、營養費總計五千三百元,這讓羅順年覺得,總算掙回一些麵子,畢竟官司贏了。但他以後肯定做不動什麼重活了,以前能在小鎮跟著建築隊做點小工,可這件事過後,隻怕沒有包工頭願意用他了。因為政府征用,全家土地已從六畝多減少到三畝多,隻能勉強溫飽。以後經濟上將會愈發困難,水蓮五十多歲了,洗衣做飯後再操持農活,也實在太累了。
羅順年思來想去,開始勸說女兒,“小幻,你退學吧,就算父母求你了!不要怪我狠心,你看家裏這情況,明擺著已經沒能力供養你們三個了。沒有經濟來源,一點地僅能解決吃糧問題,頭疼感冒,人情往來,油鹽醬醋,這些開銷都要錢,我以後不能打零工,這日子可就難死了!再說,你即使考上大學,也沒錢供你。即使貸款,等你工作後再還,可家裏負擔這麼重,你要賺到多少錢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早點退學打工賺錢補貼家用,好歹能讓兩個妹妹念完中學吧。說起來,你也應該知足了,一個女孩能念到高中已經不錯了,也是沒辦法,你要理解啊,行嗎?”
聽到父親這番話,她流淚了,卻還是點了點頭。她深知,父親已經做出的決定,她根本無力改變。她是個懂事明理的女兒,其實,自從父親住院以來,她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三姐妹都上學,家裏早已不堪重負,為了父母和兩個妹妹,她不能自私地隻顧自己,也該為家裏出點力了。
柏青得知她要退學,頓時急壞了,找到她再三追問:“為什麼,再苦再難至於非要這樣嗎?”
“這是我想來想去最後的辦法了,我們家實在太難了。不像你,有大城市工作的哥哥姐姐可以幫襯,你就是讀到博士都沒有問題。我卻不行,要想家裏過得好些,讓兩個妹妹繼續上學,我必須打工賺錢。不過,我想找老師商量,先辦理休學,看看再說,要是情況好轉,也許明年可以接著念下去。要麼業餘報個自考也行,有個好文憑,可以找個好工作。你放心,到時會有辦法的,隻要你考上大學就行了。”
高考結束,柏青考取了南京大學。
羅小幻很是高興,能上這種重點大學,必然前程大好,卻也不免有些傷感,深知自己以後的人生,將與柏青完全不同,就像兩條軌道的火車,已經沒有交彙的可能了。一個城市,一個鄉村,一個畢業名牌大學,一個小鎮土妞兒,天上地下,走到一起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她無力對抗父母的死命反對,知道父親在這件事上說到做到的極度頑固,在父母和柏青的兩難選擇中,她隻能選擇前者。如果成全了愛情,親情就此決裂,年複一年的謾罵羞辱、冷漠埋怨,這些將會如同慢性毒藥,侵蝕他們的幸福。
她心智上比較早熟,從小看到聽到很多類似的故事,一對男女,如果城鄉有別,地位有異,即使相愛,也難以扛住父輩親人以及身邊所有世俗的眼光,最終很容易遭到扼殺。因此,她再三告誡自己,即使這份傷痛使她鮮血淋漓千般萬般不甘心,也要學會自我修複,真正堅強起來。所有痛苦都是源於修練不夠,可真要做到並不容易。夜深人靜時,她總是默然落淚,卻又明知必須放手,必須學會隱藏疼痛,直到所有過往都緩緩地沉於心底,一直沉到不願觸碰最為隱蔽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