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1 / 3)

群芳院是整個金淮城最大的酒館, 裏頭沒有陪酒的姑娘,隻有彈琴唱曲兒的賣藝人, 與滿樓紅袖招的秦樓楚館不同,群芳院隻賣酒賣藝,不賣別的。

今夜月色清朗,街市上不點燈也很亮堂,傅岑獨坐於二樓的雅間,已經喝了大半宿的酒,人瞧著倒是穩如泰山,像是一點也沒醉。

樓下停了輛馬車,趙管家在車裏坐得心浮氣躁, 先前多次催促也不見傅岑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幾個隨行小廝在冷風裏站得手腳發僵,不住地活動肢體,趙管家猶豫一陣還是開口道:“上去看看樓主如何了,沒兩個時辰就該天亮,速去把人請出來。日日夜夜都這麼喝, 夫人那處可不好交代!”

小廝們得了令,趕緊入了酒館去尋傅岑,趙管家下了馬車,沒過多久便聽頭頂傳來了傅岑的怒喝, 幾個小廝被他從二樓搡下來, 個個摔得人仰馬翻,哎唷連天。

傅岑吃了酒, 控製不住力道,他一發力沒人能扛得住,好在這幾個小廝都是跟著趙管家學過武的, 倒是摔不出什麼毛病來,卻也不敢再上樓了。

趙管家一連說了三聲“成何體統”,隻得親自上了樓,語重心長道:“樓主快別喝了,近來樓裏本就不太平,夫人剛滑了胎也還傷著心,您這般借酒澆愁,那孩子也回不來啊,趁早回去罷。”

傅岑心中煩悶,又無處傾訴,待在明月樓既要聽著嬌妻成日哭哭啼啼傷春悲秋,又要聽著底下人對傅湘評頭論足指指點點,他在家中待不下去,出來走動時聽到的閑言碎語更是無處不在,羅家和官差沒日沒夜地輪番上門,傅岑疲於應付,隻能白日裏窩在密道裏誰也不見,到了晚上再出來找酒喝,日子過得很是憋屈。

傅岑表麵看著平靜,人其實早就醉了,他按著趙管家的肩頭坐下,痛心疾首道:“都說攘外必先安內,你說我這個內,要怎麼安才好?湘兒那孩子,我雖嘴上不常誇讚,對她尤為嚴厲,但我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她是個可造之材啊。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她的前程眼看著就要毀了,我這個當爹的還沒差勁到不管她罷?可你看看,她肯跟我說一句實話麼?唉!”

趙管家將酒杯從傅岑手裏撥開,說:“小姐興許也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依我看,既然她自己都選擇了私了,也說了她若離開就對明月樓有好處,那樓主何不允了她呢?眼下咱們都知道她是被人蓄意構陷,是有人不想她留在明月樓,那就幹脆讓小姐走罷。樓主,凡事要多想想,小姐不顧前程也要離開,說明那背後的勢力怕是連我們明月樓也惹不起的,況且這件事到底也已經拖了這麼久,不說別的,羅家那邊也是時候該給個交代了。”

傅岑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終究還是沒忍住發了火,拔高聲量道:“你這是什麼話?明知自家孩子被人誣陷,我還遂了那人的意,把湘兒趕出家門?此事你做得出來,我傅某人可做不出來!”

“這不是形勢所迫嗎?”趙管家說,“不讓小姐離開傅家,那就得把她交給羅家,就這麼兩條路可選,您又能撐到幾時去呢?事情早晚會有兜不住的一天哪。”

傅岑聽得不適,卻也無可反駁,半晌才問道:“我讓你去找那丫鬟的家眷,人呢?”

趙管家說:“舉家搬遷,早就跑得不見了人影,根本沒地兒找去。”

傅岑一股邪火堵在胸口,抓起酒壇便一口氣灌了大半,趙管家見狀自是勸了又勸,好說歹說才將傅岑給勸住了,主仆倆互相攙扶著出了群芳院,小廝們立馬挑了簾子,趁著天還未亮,火速將醉醺醺的傅岑送回了明月樓。

近來傅岑買醉一事樓裏人盡皆知,弟子們早已習慣,是以也未驚動了誰。小廝們扶著傅岑回了書房,沒往寢殿去,趙管家吩咐兩個丫鬟給人寬了衣,草草抹了把臉,傅岑便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不要人服侍。他拎著酒壺,一個人坐在窗前與明月對飲,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晚來風涼,春夜裏的寒氣比隆冬更甚,直冷到人骨子裏。傅岑被那無休無止的寒風一吹,腦子都快要坨成了一團漿糊,但即便如此,多年習武練就的聽力與感官卻並未因著醉意消失殆盡,耳裏驟然傳來一陣輕淺的腳步聲時,傅岑幾乎是在眨眼之間便丟了酒壺,同時回身朝後襲去,一招鎖喉手無比迅捷且強勢地扣住了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

屋子裏沒點燈,月色越過窗沿而來,清晰地映照出了眼前這位不速之客是誰。

傅岑眼眸微眯,費了點勁才看清了來人,他手上動作一僵,神色意外道:“……夢堂主,你夜半時分闖我明月樓作甚?”

夢無歸負手而立,身量與傅岑相差無幾,她隱在麵紗之下的唇角微彎,寒暄道:“傅樓主,深夜造訪,多有打擾。”

傅岑與她雖算不得至交好友,但這些年來也有那麼幾分交情,當下自是鬆了手,致歉道:“對不住,吃醉了酒有些糊塗,一時冒犯,還望夢堂主海涵。”

“傅樓主身手不凡,這一招鎖喉手快準狠,叫我長了見識。”

夢無歸脖子都被掐紅了,卻是神態自若,仿佛並不因著傅岑這一招而畏懼一二。

“夢堂主謬讚了,你們九仙堂武學絕妙,我這雕蟲小技又算得了什麼?”傅岑轉了身,取了一隻新的酒杯,“房裏無茶,隻有酒水,夢堂主既然這時候來找我,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不如坐下來小飲一杯?”

夢無歸將他端詳一陣,見傅岑表麵看著並無異樣,腳步卻是虛浮無章,手也有些輕微的發抖。夢無歸笑道:“酒就不必飲了,時間有限,不與你繞彎子,我來此是為令嬡一事,傅樓主若想保住女兒,可願隨我走一趟?”

傅岑一聽這話,麵上頓時湧現幾分喜意:“怎麼,夢堂主也知道那孽障的事?”

夢無歸眸光忽閃,眉目和善:“江湖上都傳遍了,我自然也有所耳聞。今晚來找傅樓主,亦是為了給你報喜,令嬡那畏罪潛逃的丫鬟被我抓住了,人這會兒就關在城郊的一處莊子裏,我已拷問過她,她也承認是受人指使。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事不簡單,所以白日裏不好堂而皇之地來找你,隻能夜深人靜時來了,傅樓主若想轉被動為主動,就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傅岑稱奇道:“你將人給抓住了?你認得那丫頭?”

“倒不是我認得,是我那有見人便過目不忘之能的徒兒認得,”夢無歸說,“那丫頭逃去了我們九仙堂所在的魏城,你便是派出整個明月樓,怕是也抓不住她,幸好我那徒兒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我才把人擒住,一路押送至此。”

“好……好!”傅岑大喜,踱著步子來回走了幾步,展顏道,“可還有旁人知道?”

“暫時沒有,”夢無歸不露痕跡地盯著他,“此事牽連甚廣,並非表麵上看到的那般簡單,明月樓已被什麼人暗算上了,我當然不能叫人知道那丫頭已經被我抓住。這事雖與九仙堂無關,但我與傅樓主你往來不少,明月樓現下有危機,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傅岑被這突然的喜訊衝昏了頭,這段日子以來的愁鬱登時化解不少,他用內力將體內的酒水逼了不少出來,換得了幾分清醒。傅岑道:“那好,勞煩夢堂主帶個路,我這就過去親自審問那丫頭!”

夢無歸微微一笑,側身道:“正門走不得,翻窗罷,傅樓主酒醉一場,可還行動自如?”

“沒什麼問題!”傅岑大手一揮,立馬躍上窗台跳了下去。

夢無歸看著他的背影,回過頭給了躲在暗處的阿芙一個眼神,阿芙心領神會,立即從另一扇窗翻身而出,提前趕回了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