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憫衝她招了招手。
尹秋上前幾步,南宮憫微微俯身,湊在她耳邊道:“方才夢無歸無緣無故提到了公子梵,這人當年在總壇救過你,想是與你關係匪淺,今次卻沒有露麵,想必來頭並不簡單,對麼?”
尹秋得了這話,不由猶豫道:“這……”
“是他麼?”南宮憫輕聲問。
尹秋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隻道:“小姨說是,應該就是了。”
南宮憫麵露了然,直起身道:“這樣麼,看來我接下來還有的忙了。”
尹秋蹙起眉來,端詳她道:“你還想做什麼?”
“別老用這種眼光看我,仿佛我時刻都不安好心似的,”南宮憫失笑,伸手在尹秋頭上拍了一下,“既是故人,就該見個麵,怎麼說我們也是一家人,你若是與他正式相認了,就一起來蒼郡找我,吃頓家宴總是有必要的,”言罷又故作冷然道,“偷了我的聖劍,燒了我的總壇,這兩件事,我也還得找他算賬才行,時隔多年,他也該給我一個合適的交代。”
兩人雖低聲交談,聲量並不如何大,但尹秋身後幾人都是耳聰目明者,幾乎是一字不漏地聽了去。溫朝雨瞠目結舌道:“她們提到了公子梵,又提到了盜取聖劍,莫非公子梵就是……”
她這話是在問滿江雪,滿江雪卻是淡淡道:“是或不是,還得見了本人親自確認之後才知道。”
“難怪梵心穀的人會和尹秋相識,”季晚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白靈左看右看,撓頭道:“誰啊?……是誰啊?”
段寧插話道:“你怎麼這麼笨啊?我都聽明白了!”
白靈說:“你聽明白什麼了?”
“尹宣偷了聖劍,人又早就死了,公子梵就是他的兄弟嘛!”段寧煞有介事道,“尹秋除了還有小姨這個親人在,現在又多了個小叔叔,好事啊!”
“尹宣還有兄弟?”白靈驚疑不定,“……這我怎麼沒聽說?”
幾個長輩無言以對,懶得與她們解釋,陸懷薇道:“事已至此,天色也不早了,還是盡快回宮去罷,宮裏怕是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有許多殘局要料理,掌門的屍體……我就先帶回去了。”
滿江雪“嗯”了一聲,陸懷薇便帶著幾名弟子收殮了謝宜君的屍體,一行人入了那地道口,就此打道回府。
一輛馬車自林深處緩緩駛來,南宮憫回頭看了一眼,說:“我也該走了,諸君,就此別過。”
滿江雪解了肩上的外衣,抬手朝她擲去,道:“你的衣裳。”
南宮憫欣然接過,淺淺一笑,眾教徒先行與那馬車彙合,人影即刻開始走動。南宮憫由人攙扶著上了車,又在那上頭回了首,瞧著溫朝雨道:“溫護法,不送一送我麼?”
溫朝雨下意識就邁出了步子,很快又頓住,扭頭看著季晚疏道:“晚疏,我……”
“去罷。”季晚疏應道。
“宜君死了,你也許今年之內就會登上掌門,”溫朝雨說,“先前南宮憫和尹秋的約定你也聽見了,你……”
“我有分寸,”季晚疏再一次截了她的話,“隻要她能說到做到,我自然也當以和平共處為首。”
“那我能不能送她到蒼郡?”溫朝雨躲閃了一下眼神,“你這邊有滿江雪她們在,不愁沒人替你分憂,但紫薇教……我不太放心。”
就算南宮憫已經與雲華宮談和,但她尋回聖劍的事不出兩日就會不脛而走,傳遍江湖。加之她此番受了傷,雖強撐著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但在場眾人誰都看得出來她是佯裝鎮定,這般情形之下,江湖上少不得又要掀起風波,別派說不定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等南宮憫回了紫薇教,必然又將麵臨新一輪的各方壓迫與打擊。
溫朝雨太了解紫薇教內部了,那幾個護法一個比一個會吃茶,正事卻一個比一個做的差,底下的教徒們勾心鬥角,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若不回去幫南宮憫看著一點,南宮憫怕是會吃不消。
更何況,她始終欠南宮憫一份恩情,有些話,該說清的還是要說清。
“我等你,”季晚疏破天荒地笑了笑,“路上小心。”
看見她臉上不常有的笑容,溫朝雨心弦撥動,也不二話,一個飛身落去南宮憫身側。
“管得還挺嚴,”南宮憫將這兩人看了又看,揶揄道,“你這師父當的,著實沒骨氣。”
溫朝雨勻了她一個白眼,十分不客氣地說:“要你管,你這孤家寡人,哪天若是也有人能來管一管你,我才是要笑掉大牙。”
南宮憫說:“隻有我管別人的,沒有別人管我的,這事兒就不勞你操心了。”
溫朝雨萬般嫌棄道:“嘴硬什麼?你再牛氣衝天現在不也得靠我替你管管底下這些人?你對我態度好點,你傷成這樣難得一見,當心我找你報仇。”
“你又找我報什麼仇?”南宮憫掀了簾子,入內坐下。
溫朝雨說:“報那烈火池的五年之仇,還有我這手,你不得賠我?”
“那你也斷了我的罷,”南宮憫歎氣道,“趁我重傷未愈,你要砍手砍腳我都反抗不得,時機難求,千萬別錯過。”
溫朝雨說:“用不著你提醒,這一路上有的是機會,我不會放過你的,所以你最好別睡著了。”
南宮憫彎彎唇角,沒再回話,靠去車壁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像是真的累了,眼簾低垂,合上雙眼,溫朝雨很快就聽到她的呼吸聲變得均勻而綿長。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車輪開始滾動,教徒在前頭打著馬,屬下們步行著跟隨在左右,溫朝雨坐在車裏,如同置身於某個想也不敢想的夢境。她挑了窗簾,隔著毛毛細雨看向了季晚疏,兩人遙遙相望著,直至馬車駛向遠方,枝葉遮擋,再也看不見那車裏的人後,季晚疏才收回了視線。
“溫師叔很快就會回來的,”尹秋觀察著季晚疏的神色,溫聲說,“師姐不必神傷,還有我們陪著你。”
季晚疏垂眸看了看她,說:“倒不是神傷……就是覺得突然間一切都變了,而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謝宜君死了,作為已經冊立的少掌門,餘下的光景,季晚疏遲早是要入住明光殿正式成為雲華宮的掌門了。
她知道會有那麼一天,但沒想到那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罷了,多的先不想,宮裏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收拾,”季晚疏調整好心情,沒有傷春悲秋,“師叔的傷也不能耽擱,快些去醫閣罷。”
她說完,頭一個朝那地底通道行了去,餘下的弟子們也都跟著她動起了身。尹秋拉過了滿江雪的手,行在人群中央,滿江雪問道:“尹……公子梵那邊,你打算什麼時候和他見麵?”
地道裏的長明燈依舊亮著,四處都還遍布著打鬥過的跡象。尹秋避開那些血跡與髒汙,輕輕歎息道:“師叔一點也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