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時的潘玉龍正疾步走在萬乘大酒店18樓的長廊裏。他的眼神炙熱,他的神情激蕩,在聽到金誌愛尋找他的瞬間,他的淡定與清冷隨之破碎成傷痕。他決定被深藏的心與愛戀在一刹那間爆發出最美的火花。催促他,驅趕他,隻為了見上金誌愛一麵。他迫切地想為自己的悲傷找一個出口。此刻,潘玉龍無法思想,直覺地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向1948。
潘玉龍的腳步在看到推著服務車的楊益德時戛然而止。
楊益德看著他才要開口,就被潘玉龍急切的聲音打斷,“1948房的客人現在在房裏嗎?”
楊益德莫名地看了潘玉龍一眼,“沒在。他們今天一早就退房準備回韓國了,剛下的樓……”還沒等他說完,潘玉龍就已轉身衝向酒店員工專用電梯,剩下楊益德張口結舌,一個人在長廊裏暗自納罕。
潘玉龍簡直有些不管不顧。他慌亂匆忙的身影再次在酒店的員工通道裏橫衝直撞,留下身後一片驚亂、一疊聲的“對不起,對不起。”他要趕在車動的前一刻,他要趕在金誌愛離去的前一刻,追上她,看到她,感受她,隻為一償他再也無望的思念,再也無望的——深愛。
當潘玉龍趕到酒店大堂時,他惶急的眼就已遠遠看到了停在酒店門口的車隊。車門齊刷刷地打開著。時代公司的隨員全都恭立在車旁。
萬乘大酒店的駐店經理孫總與李總監也恭敬地在一旁。他們麵帶微笑,同時向著站在黑色奧迪車前的麗人。
潘玉龍不由加快了步伐,他以近乎奔跑的速度穿過華麗的大堂,如風的身影引起驚怔無數。
經曆了一晚上悲傷的金誌愛此時顯得更是疏離冰冷。她的愛讓她再次很受傷。而這一次,金誌愛甚至覺得她的心已徹底地碎在了中國,再無愈合的可能。春風輕輕拂動著她的衣角,金誌愛婀娜美好的身影卻憂傷而寂寥。在萬乘大酒店的經理的恭送聲中,她微微側身,準備坐進等待已久的車中,再次決然地離去。
就在這時,一聲清朗的呼喚在金誌愛的耳邊倉皇地響起,“誌愛小姐!”所有人都聞聲望了過去。
金誌愛渾身巨震,因著那一聲熟悉的呼喚,她頓時淚盈於睫。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她慢慢轉過身,在溫暖的春guang裏,迎來了心中的雪山,她的——潘。
一片光海中,潘玉龍從晶亮的旋轉門裏走了出來。無視駐店經理孫總以及李總監詫異不解的眼神和周圍人們好奇的窺視,努力平緩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潘玉龍直直地走到金誌愛身邊,靜靜站定。
柔光照在他清俊的臉上,又清清楚楚地投進他清澈的眼睛,點綴得他的眼神如碎鑽般熠熠閃亮。潘玉龍深深地凝視著金誌愛,能如此安心地再次感受到她如蘭芬芳的氣息讓他隻覺喜悅無比。
潘玉龍滿心滿眼都是滿足。此刻,他眼底的溫柔如浪,前赴後繼,熱烈洶湧。層層蕩漾間,已悄然粉碎了金誌愛眉尖發梢的清冷疏離。
金誌愛粉臉輕抬,睫羽微顫,美目中同樣華彩流轉。愛意與傷感幽幽淡淡,映著她瀲灩的容光,徑自晃入潘玉龍的心。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各自沉淪在目光的激烈糾纏中無法自拔。
車水馬龍的喧囂輕了,痛徹心扉的悲傷遠了,經年如殤的離別淡了,而溫柔奢華簇麗,試探若即若離,輕輕地圈起一張隻屬於他們、甜蜜到憂傷的情網。
終於,金誌愛燦然一笑,如梨花款款初綻,“潘,你,還是來了嗎?”
隻這一句話,竟問得潘玉龍百感交集,鼻間酸楚。他的誌愛小姐嗬!她繁華似錦的期待是他今生最大的幸運,叫他要怎麼開口對她說分離?潘玉龍的心又開始細細地痛起來。他欲言又止,眼光輕閃,隻能微微點頭。
“為什麼?”金誌愛問得希望滿懷。
“因為……你就要離開中國回韓國去了。”潘玉龍開口,聲音裏卻滿是任誰都聽得出來的淡淡失落與苦澀。
“為什麼?”金誌愛忍不住屏氣,盯著他執意追問。
“我……”垂下眼睫,潘玉龍低頭避開金誌愛,“想來送一下誌愛小姐。”
“你隻是來送我的……可是,我記得早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們,已經兩不相欠了。”金誌愛雙眼頓時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低下頭,金誌愛看著自己的腳尖,卻在片刻後又忽然抬眼看向潘玉龍,眼底毫不保留的期待就象兩朵豔麗至極的焰火,在不斷地燒灼著潘玉龍的心,“那麼,潘,你可以告訴我嗎?你,為什麼一定要來送我?”
看著眼前陡然明媚起來的金誌愛,潘玉龍更是心痛得無以複加。這一刻,他清楚地感到了自己的遲疑。他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金誌愛離開,舍不得對她說不,舍不得讓她流淚。
可是,潘玉龍也無法不顧一切地說是。
而長久的沉默是一種彌漫的傷害。世界俱靜,春日的陽光荼蘼四野,漸漸冰冷渺茫的卻是最熱切期待的心。
咬咬牙,潘玉龍終於還是惆悵地輕輕搖頭,“沒有為什麼,誌愛小姐。我真的就隻是來……來送你的。”
金誌愛聽了,目光慢慢空茫迷離。良久,她才淡淡地說:“潘,你知道嗎?我最寶貴的雪玉,已經被我丟在了貢阿雪山上了……因為,我曾經以為,我隻需要一個完全真實的人,他真心愛我,沒有欺騙;他透明如雪,是我心中的雪山,我要呆下來的地方——而我丟了我的雪玉,所以也失落了我的心。”
潘玉龍驟然聽到金誌愛丟棄了她最寶貴的雪玉,頓時臉色就微微泛白。而伴著劇烈的心跳湧起的則是無比的心痛——和無比的空虛。幾乎在同時,他的眼底也開始沁出一片水光。
金誌愛悲傷地再次將眼光轉向顯然同樣痛苦的潘玉龍,“我曾經說過,我再也不會回來這個地方。隻是,這一年來在韓國,我的弟弟,他教會了我什麼是珍惜。而樸元聖的夫人,她教會了我什麼是真的愛……她說,每個人生來學會的第一件事,不是愛,應該是寬容;而如果愛,要深愛……所以,我才回到銀海,是為了找回我的雪山,我的心。可是,現在貢阿雪山的山神在懲罰我了。”
金誌愛滿眼的淚水盈盈欲墜,“潘,我還是一樣找不回我的雪山,我的心。潘,你的心呢?你,有心嗎?現在,你的心又在哪裏?”
潘玉龍緩緩抬手伸向金誌愛,似乎想抹去金誌愛的淚,“誌愛小姐……”
“是不是,我隻能是你的誌愛小姐?”無力地轉過身,任自己傷心的眼淚滾滾跌落一地,金誌愛再不看潘玉龍一眼。
潘玉龍眼睜睜看著悲傷欲絕的金誌愛坐進車中卻不能阻止;車門合上的輕碰聲狠狠地撞擊著他的心卻無能為力;他覺得自己的疼痛已蔓延入骨卻喉頭哽咽無法開口。
時代公司的車隊在春guang裏迅速駛離。
輕揚的煙塵中,潘玉龍久忍的淚水終於痛快地滑落。
現場一片靜默。
二
看著痛苦落淚的潘玉龍,一旁站立已久的駐店經理孫總和李總監兩人麵麵相覷,一時倒也不知說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