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速之前,從A6換回古斯特。
宗念沒辦法像林沅一樣休息,身體疲勞至極,神經卻在持續亢奮,她不敢閉上眼睛,因為蓋上眼皮,全是紙棺、孝服和女人那雙渾濁又腫脹的眼球。
“鍾鳴,下個服務區我跟你換位置吧?”
她自己是連軸轉,可印象中鍾鳴一直在忙裏忙外,沒時間闔眼。她睡不著就換鍾鳴下來歇歇。
“又逞能。”
將醒未醒之際,林沅的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
不到24小時,這兩個字已經被他重複好幾次,宗念習慣情緒內斂,但不代表她不長心:她怎麼就逞能了?
宗念暗藏怒氣的眼對上林沅的。車子恰好駛出隧道,夕陽時分,落日霞光盡數投射在他眼底,呈現出寶石般瀅亮的琥珀色。
宗念怔楞了一兩秒,情緒得到緩衝,是啊,她可不就是逞能了,她以為自己能獨當一麵,憑著一股怒氣橫衝直撞,現在倒好,嘴唇被捅穿了還不知道會不會留疤,腦袋也開瓢了。
事實由不得她嘴硬,而林沅豈會不懂她為何默不作聲:女人臉皮都薄,正常。
“我就是覺得鍾鳴開車太累,想換他歇會兒,”她最終解釋了句,而林沅不發表言論,直接掃了眼她傷痕累累的腦袋瓜,再附贈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宗念並不覺得林沅如她般習慣藏事,她等待他把心思轉化為言語,揶揄她的不自量力。
電話響了,宗念從包裏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國外號碼,宗念很快接起。
對方用的是法語,宗念無縫切換,純正到不帶半點兒口音。
鍾鳴不由得從後視鏡瞟了一眼,但見宗念情緒平穩,若非自己和老板都聽得懂,怕是要以為這是個普通的廣告推銷電話,而不是宗念主動爽約,順帶承擔對方震驚過後的明確指責。
林沅自問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此刻他真的想問問她,到底是畫畫本身特別能修身養性,還是她這個人平時研修佛法,所以大多數時候能保持禪定。
他不會真的問出口,暗道自己真是在車上關久了,太無聊,所以什麼事兒都願意上心。
宗念剛掛了這邊電話不出五分鍾,又有人打給她。
與剛剛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明顯猶豫了很久才接起,語氣是忐忑中透著崇敬,“老師。”
鍾鳴邊開車邊想轍——他該怎麼表現才自然一些?剛剛法語還可以裝作聽不懂,可現在她和對方說的皆是中文,車廂寂靜,彼此對話清晰無比的傳出話筒。
“美術館老館長剛剛打給我,說你反悔了?!你怎麼回事兒,都談好的事兒為什麼出爾反爾?我這就給那邊回電話,你收拾收拾盡快過去把正式合同簽了!”
隔著電話,宗念都能想到老師吹胡子瞪眼的神情。
宗念默數著紊亂的心跳,“老師,我現在走不開。”
“現在走不開? 那你什麼時候走得開,我跟那邊談。”
老師刨根問底,宗念不敢繼續糊弄,“以後可能也沒辦法,老師,我不會跟他們簽約了。”
“什麼叫不會簽約?你這叫違約!”
她仿佛聽到了拐杖杵地的咚咚聲,“嗯,隻能違約了,我跟他們說算好違約金,寄賬單給我。”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為什麼不去?”
宗念不敢撒半句謊,“老師,我得回家接我爸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