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南風不競(1 / 2)

乍聞號角聲響,山呼海嘯,撼地震天,在場眾人除朱榮一派之外,心神皆為之所攝。惶恐不安之時,抬眼所及,南岸金戈,北岸鐵馬,分別形成兩個千人方陣,對峙之勢,正如魏國與梁國一般,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元祐穩步走到高台前方,其餘人亦緊跟其後,不想錯過這一難得的視覺饗宴。眼前震撼的場景,正是自文帝薨逝以來,再也不曾啟用過的魏國大儺之禮——南風不競!

三國魏晉時期,大規模的祭天活動基本安排在臘日,即每年的十二月初八,主題就是祭祀與團圓。在祭祀之前,依慣例無論皇室還是民間,皆須進行逐除。而所謂逐除,乃驅除疫病也。曆朝曆代,尤其在遭逢帝權更迭與亂世之時,多半會碰上天災人禍,疫病就是最典型的禍源之一。

昔年,曹公統禦數十萬大軍兵臨江東,劍指滄溟,聲威浩蕩,意氣風發。然當世另兩位梟雄孫劉結盟以抗,最終曹公不敵,退回北方,一統九州的宏願就此擱淺,留下終生遺憾。後來漢中之爭,皇叔固然打得漂亮,但曹公早已意興闌珊。赤壁之敗的因素有很多,其中對曹公尤為不利的,就是北兵水土不服,軍中爆發猛烈疫病,導致戰鬥力驟減。實際上,從那時起,勝利的天平就已經向著孫劉傾斜。

司馬氏的晉朝短暫一統後,天下又恢複四分五裂的時局,且綿延至今,已有將近兩百年之久,遠勝三國。總體而言,南北交兵互有勝敗,但南方取勝多在早期,自宋文帝以降,北馬開始壓倒南風,宋、齊、梁三個相繼的南方政權,基本上都有著慘敗給魏國的經曆。但曹公與伏堅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魏國並無統一天下的把握,隻能牢牢把控戰略主動,靜待最合適的時機。

百多年來,魏國凡是用兵江淮,皆會將防止疫病列入頭等大事,避免重蹈曹公覆轍。而在臘日舉行逐除之禮,正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儀式。一般而言,民間自發的逐除,主要是村人並擊細腰鼓,戴胡頭,及作金剛、力士以逐疫。而到了朝廷,則謂之“大儺之禮”也。

《呂氏春秋》曰“命有司大儺”,具體來說,即“臘歲前一日,擊鼓驅疫,逐除是也”。這種風俗並非魏國或者梁國獨創,而是從上古時期沿襲至今,但到了魏國,真正的“大儺之禮”,並不是敲擊細腰鼓就能完事,而是模擬南北戰爭,來一場不流血的沙場較量。

當初魏國統一北方,鐵蹄之下,所向披靡。而後經略江淮,與南方的宋、齊、梁連年交戰,基本上勝多負少。作為遊牧民族出身的魏國統治階層,馬背上得天下是他們一貫宗旨,故而在內心深處,他們更信賴自己的精銳騎兵,而對南方步卒抱著不屑的態度。以這樣的態度催生出的“大儺之禮”,就被稱為“南風不競”。

魏文帝在位時,經過遷都、通婚等重大舉措,漢化速度大大提高,魏國開始以華夏正朔自居,並加強了對南朝的攻略。幾場戰事打下來,南朝齊國連吞敗仗,日後建立梁國的蕭寅,彼時還是齊國大將,親身體會了大魏鐵騎的威猛,感慨南兵難與之爭鋒,這也造成了他雖是一代雄主,卻始終不敢效仿寄奴平定北方的心態。

文帝英年早逝,繼任者調整對外方針,停下了征戰的步伐。實際上,文帝本人對於天下大勢看得很清楚,打幾場勝仗不難,也可以達到揚威的目的,但想要攻滅南朝,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假使上天再給他三十年時間,他有信心在富國強兵的基礎上,沿襲昔年晉朝統一的路子,蠶食巴蜀、吞並荊襄,再沿雲夢江順流而下,徹底蕩平南朝。然而,文帝絕沒想到,自己先等來的,卻是後宮醜聞,令其驚怒交加之下,竟至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蕭寅趁機反攻,奪回了一定的主動權,但幾次成規模的北伐皆因各種原因失利,至此魏梁雙方極有默契地偃旗息鼓,恢複到常年對峙的狀態。而魏國更是停止了文帝時期每年一度、逢戰必有的“大儺之禮”。

此刻,炎龍河畔,大儺之禮蓄勢待發。南邊步兵,以五十人為一隊,每隊占據十步見方的空間,隊與隊左右間距也是十步,望之約莫三千人規模,皆重衣兩鎧,一手持刀,一手持盾,鎧甲鬥具精練齊整,若使之沙場陷陣,必定勢如破竹。

反觀北邊,五百匹駿馬,五百名武士,無論人馬,皆身披黑色重甲,遠望如一團濃密的烏雲,隨著狂風而動,即將席卷方圓。黑甲武士手中長矛,矛尖鋒銳,閃爍著清冷寒光,正如他們此刻,皆冷冷地盯著對麵那三千步卒,目光之狠厲,好似立即要擇人而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