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緡從仲餘手中接過發束,熟練的結了個辮子,又將辮子纏繞成發髻,仍用那根玉笄固定住。
仲餘空忙碌了一番,悵然坐到火塘邊,神情灰敗。薑緡對他說:“天下人大都覺得女子之事瑣碎又無足輕重。無餘,何必為了無足輕重的事為難自己?”
“我從不覺得女子之事無足輕重。天下人若這麼認為,那麼天下人皆愚昧且傲慢。”仲餘聲音沉沉的,停頓了片刻才說道:“不過我知道,父親不這麼想。他看重的永遠都是大夏,莫說女子,我也好,季予也好,孟衡也好,皆是可以犧牲的。”
仲餘談起姒少康時心境仍複雜且難以釋懷。薑緡本意要安慰他,不想卻令他更鬱鬱了。
“父親從來都覺得我是兄弟中最沒出息的那個。”仲餘沉浸在那個心緒中,“孟衡早早入了朝堂,季予外放曆練,隻有我,他讓我守墓。”
越邑最重要的所在便是禹皇之墓,守墓一說並沒有什麼錯,卻似有哪裏不妥。薑緡不知該如何回應,她默然看著仲餘。
“守墓也就罷了,卻還要讓我娶一個凶惡的婦人,讓我日日與之為伴,不得違抗。我心中所願,在他看來皆是不重要的細枝末節,他從不在意。”
“無餘,子女與父母,哪有什麼隔夜仇?不如放下心結吧,否則你不會快樂。”
“我不知如何與他和解。”仲餘苦笑道:“也不知如何與自己和解。”
“無餘,我一直都沒問你,北海這麼偏僻荒涼,你到這裏做什麼?這一路你在尋找什麼?”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和父親賭氣?”
北海離綸邑和越邑已經遙遠不可及。仲餘想,他來這寒冷的地方,到底想要什麼?
從懂事起,他知道了他的母親是羌人,病死在自己尚無記憶時。
母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和婦姚的影子重合又分裂開。
在很長時間的矛盾和自憐中,他隻能仰望著父親。
他多羨慕季予啊,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自己可以麼?若自己隨心所欲,會令父親失望麼?會被婦姚嫌棄麼?他不敢想。他不是一個出眾的人,但可以做一個聽話的兒子。
仲餘回想著,後來父親讓他去了越邑,和陌生的女子成親,在沒有歸屬感的陌生城邑,他唯一的慰藉就是將身後的女子保護好,她是他喜歡的人,他不想放棄最後一絲自我。
仲餘從不覺得自己是羌人,卻一直想來羌地看看。這裏草原遼闊無垠,湖泊靜如神域,天際雲卷雲舒美不勝收,卻不是他的家。於是他繼續向前走,一直走,他在尋找什麼?他隻是太孤單了。
仲餘忽然靠近薑緡,將她攬入懷中。
他歎息道:“緡兒,我在尋一個答案。這一路我都在想,如果我們一直這麼走下去,你會不會……開始喜歡我。”
他身上原本狩獵回來的寒氣早就消散了,帳子裏暖融融的,薑緡卻好像被凍僵了一般,動也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