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我說的又沒有錯。就拿幾年前的事來說,鎮守北域那個聖上欽點的大學士戶平,就是一味遵著臨行前聖上說的‘固守北疆’,卻不顧到任之時,北麵宵蠻在城牆外突起爭王內杠,原本緊急的情勢轉眼成了天賜良機,他就隻是閉門守城,等那群蠻子們安定下來,又成了近年屢掃邊疆的禍害,我父將隻得常駐邊城才能平息禍患。”
“戶平大人謹遵君令,是得到聖上嘉賞的,況且他調回京城,也是升職而動……”夫子駁道,轉而大吼:“不對,韓且行,我不是跟你討論這個,你現在給我出去站好!半個時辰後再進來領尺罰。”
我這下明白韓二哥為什麼說夫子酷愛刑罰,因為夫子實在氣的夠嗆。不過,就我看來,韓二所言確實沒錯,有些文人學識淵博,但是實在不是為將的料,那個戶平罔失軍機,不處重罪就不錯了,還升職了。看來這個國家,不是太寬容,就是太尊君了。
“咦,小妹?”我正想著,卻見韓二昂首挺胸走出來受罰,看到我,疑惑出聲。
我還不及讓他噓聲,就聽見夫子一聲大吼,“誰在外麵!”
這下沒法藏了,我吸了一口氣,挪到門口,無比真摯地叫了一聲:“夫子好。”
王夫子約莫五十來歲,精瘦精瘦,一襲簡單的布衣,一張沒什麼出奇的臉上長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他打量我時,韓二哥突然插口道:“夫子,這就是我娘視作珍寶的幺兒,韓且歌。”
王夫子斜眼過去,道:“你不必擔心,壁外偷聽雖為不齒,但念在初次,也就罷了。”
他看向我眼中有幾許探究意味,欲言又止的模樣。據說這夫子在府內教書已久,多半對我的離奇遭遇也知情。
“你來這裏為何?”王夫子開口。
我默了一瞬,決定實話實說:“我想來學習字,就在外麵聽了一會,剛想起二哥他們應該早就學過了。”
夫子沉思了片刻,歎道:“你境遇不同常人,有此等向學之心,也是難得。”
我見他臉色緩解許多,鬆了口氣,便琢磨著,是不是該說點什麼客氣話,然後趕緊開溜。卻又聽到夫子道:“既然你有心,那麼我當成全。今後,你在他們下課後過來,我單獨教你習字。”
啥?我還未反應過來,夫子一臉鄭重宣布,“韓且行,陸青,你們今日的課就到這裏,先回去吧。韓且歌留下,習字課就從今日開始吧。”說罷,聲稱去取些書來便先離開了。
我呆愣了。這……也太快了。拜師不是還需要什麼程序嗎。即使沒有程序,薪資還沒談好,怎麼、怎麼就開始上課了?
韓二哥在一旁沉重地說道:“小妹,你這又是何苦呢?”
陸青也走出來,麵上有些擔憂,“小妹,夫子一向嚴厲,今後你習字要多加用心。”他一定是想起了我那個五個字全寫“錯”的字條。
我默然無語,哀怨的目送他們離開,心中懊惱,今日午睡醒的實在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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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情況並沒有我們預想的那麼淒慘。
事實證明,隻要不是韓二哥這等“頑徒”,夫子還是較為和藹可親的。而且夫子的脾氣很好琢磨,隻要尊師重道,外加在夫子傳授聖上名言之時適當表達自己的敬仰聖賢和向上之心,夫子會如同春風般溫暖。
夫子教得細致敬業,將字形字意的組成緣由分門別類傳授。由於很多字與簡體漢字相通,而我曆經多年學海鍛煉,智商也算夠用,所以經過夫子一個月的獨門小灶,我學的挺快,起碼現在基本的讀書寫字沒什麼問題了。這讓王夫子十分欣慰,同樣欣慰的還有我娘,多次差人送滋補湯藥到將軍府旁側的夫子居,以慰夫子勞苦。
眼看臘月將至,王夫子向我娘告假,說要回家與家中老母和妻子一同過年。這是個慣例。此前每逢此刻,我娘便早早準備好一輛馬車,備上豐富的禮品,在王夫子臨行之日,與韓二哥、陸青一路送行至鎮門前。
今年不同的是,我也加入了送行大隊。
王夫子略有些詫異,畢竟我也不是正式的學生,但看的出,他還是比較讚許的。
“韓且歌,既然你也來送行,那麼有些話,我便當著你的麵說吧。”夫子與我娘等人客氣一番後,突然轉向我。
這話聽得有點奇怪,我忙仰臉肅穆。
“憑心而論,你習字的速度驚人,天賦異稟。”夫子撚須道。
娘在旁微微一笑。其實這裏女子普遍不需習文,但她順應了我的請求,同時想著我跟著夫子學點知識,將來也不至於淺薄,如今看來,是遠遠超越了她的期望。
“不過,習字最不能貪圖捷徑,必須經過苦練。但我看你有時寫字卻心存討巧之心,隨便精簡,此舉必須改之。”夫子鄭重說道。我心裏一驚,平時練習時候,為了記得快,有時會在草紙上把簡體漢字標在旁邊,沒想到夫子連這也發現了。我雖不能與他明說,但他的教誨卻是真心,於是我恭恭敬敬躬身答應。
夫子點點頭,自語道:“非關習字,人生亦是如此。”說罷,向眾人行了謝禮,登車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