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刺骨, 手爐的溫度剛剛好,沈覓將手掌大小的鎏金小手爐攏在袖中,溫暖沿著手臂一直蔓延往周身, 舒適的溫熱讓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平日裏, 她入宮赴宴或者參與慶典, 往往都要等到深夜才能出宮。
越棠要麼等在皇宮門口,要麼等在公主府中, 總有一個人在等她回去。
皇宮中的寢殿沈覓許久未曾再去過, 她忽然發覺,今年的冬日似乎沒有往年那麼寒冷。
出了宮門, 沈覓走到馬車下, 越棠攙扶著顧微瀾停在她三步之外。
顧微瀾全身大半重量都倚在越棠身上, 整個人昏昏沉沉。
越棠看了一眼顧微瀾,道:“殿下先回府吧,小棠將三殿下送回去。”
沈覓皺了一下眉, 沒有立刻答應。
其實她並不是很想讓越棠單獨和顧微瀾相處。
驀然被提及,顧微瀾提起了一絲力氣, 睜開眼睛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越棠。
越棠當初還不到他肩膀, 如今已經比他還要高。
少年原本稚嫩的五官輪廓也都已經有了青澀的棱角, 風華初顯, 再不是曾經那個任人欺淩的小孩子。
看來, 這五年裏沈覓將越棠護地很好。
顧微瀾看著越棠,勾了勾唇角, 道:“是小棠啊。”
越棠淡淡應了一聲。
沈覓正要再召來暗處的暗衛,頂替下越棠,卻聽顧微瀾極為疲憊道:“這樣回去也太過危險,殿下, 可以做個交易嗎。”
顧微瀾不等沈覓拒絕,便直接道:“瀾知道殿下不願插手南朝之事,我將我知道的南朝人安插在北朝的暗樁告訴殿下可好?”
沈覓笑了一下。
當初南顧北沈劃江而治,都想吞並對方一統天下。可惜百十年來,南北兩朝幾乎勢均力敵,如今北朝守成,南朝激進又動蕩,或許開戰也隻是早晚。
這一世沈覓不必再去走劇情插手南朝事,她本不想理會顧微瀾,但是一聽到條件,沈覓微微一笑,聽顧衡說完。
南朝安插在北朝的暗樁。
將來越棠還要在北朝生活一輩子,她要是能讓北朝更加穩固,倒也不錯。
顧微瀾氣息微弱,連帶著聲音都越來越輕,他低聲道:“麗陽六處,冀州一十三處。”
寒夜中,隻有公主府馬車前的一盞燈籠照破黑暗。
馬車前的沈覓輪廓被陰影暈染地更深了些,昏暗的燈光下,她暖玉般的肌膚柔潤地仿佛透出淡淡的光,眉眼線條清晰流暢,顏如舜華,國色天香。
她神色淡淡,一雙明眸噙著極淺的笑意,不為所動。
還有。
顧微瀾等了一下,無奈地笑了笑,低聲慢慢說完:“還有青州、雍州、兗州、營州,一共四十處,便是瀾所知全部。”
沈覓淡笑道:“你們南朝謀劃倒是深。”
前世並沒有發現這樣多。
這一世多了一個活著的顧微瀾,時局果然又複雜了不少。
這樣的條件,沒有人能拒絕,而在公主府中藏一個人藏到南朝返朝,並不算難。
越棠默默聽著這場交易,等到敲定了籌碼,他抬眸看了看天際。
黑雲遮天,不見月明。
這是南北兩朝的權勢風雲,早在五年前便注定,他此生絕無可能到這等高度參與其中。
等到商議結束,越棠輕聲道:“我便與三殿下在後麵的馬車中。”
沈覓立即拒絕道:“一起在前麵的車上。”
和顧微瀾交易是一回事,護著越棠是另一回事。
誰知道顧微瀾會不會對越棠又說什麼。
越棠怔了一下。
他看著沈覓,眉眼慢慢彎起,笑容柔和又認真。
此生沒有資格參與也沒關係,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越棠順從地應了一聲,便扶著顧微瀾上了馬車,到了車廂中,車簾放下,擋住外麵的嚴寒。
顧微瀾麵色開始泛起潮紅。
越棠在慕容家那些年也學了醫術,雖然不算高明,但是簡單診斷不是問題。
他手指搭在顧微瀾腕上一會兒,從車中箱籠找出來一顆藥,看了一眼,便遞到他麵前,淡淡道:“這個時候,三殿下居然會不小心中毒。”
一旦他這個時候出事,南北兩朝必定腥風血雨。
顧微瀾全然不懷疑地直接接過來服下,無奈一笑,“皇兄的人做的,想要這個時候將我斬草除根,這段時間確實是他們下手最好的機會,回了南朝,便沒有可能了。”
他輕輕莞爾,聲音溫柔,因為氣息虛弱,嗓音甚至有些綿軟,說出的話卻和他語氣截然不同。
“我皇兄和你我不同,他是個蠢貨。”
顧微瀾神色溫和,“皇兄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些欲謀逆的世家王侯,便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一味擴張拉攏朝臣,可笑得很。如今連自己手下都管束不了,實在是個廢物。”
沈覓懶散聽著,顧衡確實越來越蠢,重來一世看來反倒加大了他的自命不凡。
不過顧微瀾,倒是越來越有意思。
沈覓現在甚至有些慶幸前世沒有顧微瀾,否則她要幫顧衡走的事業線任務難度又將大漲。
聽著顧微瀾的話,越棠垂眸拂下沈覓袖上沾上的草葉,又拿出棉帕,沾了些水去擦拭她狐裘上蹭上的血跡。
越棠注意到顧微瀾說,顧衡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將要謀逆的人。
這句話幾乎立刻讓越棠警醒起來。
那些人,他應當也知道。在他那些預知的夢境中,哪家謀反,哪家觀望,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顧衡也有預知夢境?
越棠手頓了頓,眸中隱下深思。
他的手指按在沈覓袖口,沈覓反手拉下越棠的手,觸手一片冰涼。
越棠知道給她帶著暖爐,卻不知道給自己穿厚一點,也帶上一個暖著。
交易敲定後,沈覓沒有過多分神給顧衡,視線掃過越棠不算厚的衣服,皺眉道:“小棠,你在外麵等了多久了?”
“也沒有多久。”
越棠很快回過神,眉眼微彎,笑著道:“我知道晚宴這個時間結束,便隻提前來了幾刻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