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故人如此,裴文宣哪裏放心得下?秦臨不在,他自然就照看著,當即想了辦法,給她弄了藥,找了大夫。
做了一切後,他又覺得有些不妥,不知哪裏來的心虛,讓他囑咐了那個下人:“莫要同你家小姐說我來過,就當是你請的,傳出去,於我於她,都不好。”
下人趕忙應聲,裴文宣安排好一切,從太子府回來。回來時候,便見李蓉正等著他吃飯,她特意讓人準備了薑湯,說是怕他受寒。
“你今日在川兒那裏呆的時間長,”李蓉笑,“他是個火神轉世,一向少置炭火,我怕你冷著。”
裴文宣不知道為什麼,心跳驟然加快,他低了頭,應了一聲“嗯。”
不知道秦真真的處境,倒也算還好。
如今知道了她的處境,裴文宣便覺有些難以放下。
他們自幼相識,他深知秦真真的脾氣,落到如此地步,他心裏便有些難安,幫了第一把,他咬咬牙,便幫了第二把。
刻意將李川引到了秦真真麵前,製造了他們的偶遇,一來二去,秦真真終於入了李川的眼,日子過得好些。
而這些時候,李蓉開始四處問診。
他們在一起已近一年,李蓉肚子始終沒動靜,她不由得有些憂慮。
她不敢告訴裴文宣,而裴文宣慣來不在意這些,也沒察覺她的異樣。隻是偶然發現她在喝藥,問了一句,她便答:“是些美容的方子,聽說能長得更好看一些。”
裴文宣聽了就笑,隻提醒她:“莫要亂吃這些,讓太醫驗驗,吃壞了就不好。”
李蓉吐吐舌頭,像個孩子似的。
秦真真日子好過起來,裴文宣也就放了心,想著日後就看她造化,也不必管了。
誰曾想,立秋的時候,宮裏為慶賀太後生辰舉辦了宴席,文武百官受邀,李蓉同他一起出席,還在席上,他就得了消息,秦真真被人下了藥,關在了偏殿。
宮裏這些手段,誰不知其中齷齪,裴文宣聽得這話,便知秦真真的處境。
不救,秦真真今日就完了。
救……
裴文宣不知道怎麼的,心裏就有些慌亂。
可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他總是要救人的。
於是他算了時間,借由出恭的理由退席,而後急急趕往偏殿,想把人先救回來。
李蓉在席間正和人喝著酒,就發現裴文宣不見了蹤影,她心裏莫名有些不安,沒有一會兒,她不由得多問了童業一句:“駙馬呢?”
童業一時有些慌了,這慌亂落在李蓉眼裏,李蓉頓時冷了臉色,她領著童業出了大殿,壓低聲:“駙馬呢!”
童業當即跪了下去,將事情都招了,李蓉聽到這話,深吸了一口氣,提裙就跑。
她一路狂奔到偏殿,一把推開了大門,隨後就見裴文宣站在床邊,床上躺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裴文宣聞聲回頭,見到來人,頓露出震驚之色。
“蓉蓉……”
“閉嘴。”
李蓉沒有多說,隻道:“你出去。”
“可是……”
裴文宣話沒說完,就聽外麵得腳步聲,李蓉臉色大變,立刻上去將那男人往下拖。
裴文宣沒反應過來,李蓉低喝了聲:“看著做什麼!快來拖,你狠狠把他打出痕跡來。等一會兒就說你來找我,發現這個登徒子在門口鬼鬼祟祟,你就把他打暈了,知道嗎?!”
說完,李蓉就朝著這男人臉上一陣狂踩,而後拿著香爐狠狠一嗅,就倒在了床上。
她剛剛倒下,門便被人猛地踢開,正是太子側妃之一江氏,帶著李川和上官h站在門口。
眾人看見屋裏的場景,所有人都愣了,李川最先反應過來,急急衝進去,扶起李蓉:“姐?你怎麼了姐?”
裴文宣聽到這聲喚,趕緊反應過來,按著李蓉的話說了,上官h臉色霎時極為難看,宮中什麼事兒她沒見過,立刻明白是江氏算計秦氏牽連了李蓉,抬手就一巴掌扇在了江氏臉上,隨後迅速吩咐封鎖了消息。
她不會讓李蓉名節受到半點損害。
這出鬧劇隨著李蓉的清醒戛然而止,李蓉似是累了,提前和上官h告退,便領著裴文宣回去。
回去的路上,裴文宣覺得很慌,他心裏有些怕,又有些酸。
李蓉坐在馬車裏,她麵上沒有半點表情,和平日與他玩笑打鬧那個姑娘截然不同,她坐著不說話,帶了幾分公主與生俱來的高貴。
等下了馬車,他先下車接她,可她卻當他不存在一般,徑直就走了過去。
這種被忽視得感覺讓他心裏有些反酸,他想解釋,又沒法解釋。
解釋什麼呢?
救人是他要救的,李蓉也的確被牽連,他有什麼好解釋?
那天晚上的事,他記得很清楚。
她問他,他和秦真真什麼關係。
他說,他放不下她。
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是放不下。
其實在過去那麼多年,誰問他和秦真真什麼關係,他都會答,青梅竹馬,心悅之人。
然而那一次,他麵對李蓉,他說不出口。
可李蓉容不得半點沙子,於是他的妻子,他的蓉蓉,他的李蓉,親口和他說了和離。
他不肯,他們就從和離,變成了盟友。
那時他還並沒有真正意思到盟友是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內心深處,李蓉永遠是他的妻子。
他接受了她的提議,當天晚上,他們就開始分床睡。
他睡在小榻上,李蓉睡在床上。
那一晚他心裏梗得疼,他有些想去求和,可他也不知道該求什麼。
他隻記得李蓉說的話,反反複複回蕩在他心裏――
這一場指婚,其實你我都沒選擇,我們都是為了權勢,其實說起來,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你心裏有人,我心裏也有人。
她心裏有人,有誰呢?
她心裏有人,他不當耽誤她,更不該喜歡她。
喜歡她,就代表著他終究還是聽從了皇權,連自己的心都守不住。
喜歡她,她終歸也不喜歡自己,到頭來怕是一片傷心。
喜歡她,自己當年對秦真真的喜歡,又算什麼呢?說過要喜歡一個人喜歡一輩子,說過要照顧秦真真,回頭不過一年就移情別戀,自己算什麼東西?
他滿腦子渾渾噩噩,心裏就憋得發慌。
等第二日醒來,他看李蓉沒事人一樣坐在鏡子前畫眉,他低低出聲:“我幫畫吧。”
“不必了。”李蓉抬頭笑笑,“我不喜歡其他男人為我畫眉。”
其他男人?
他怎麼算其他男人呢?
這一句話讓裴文宣心裏發疼,他知道李蓉是在賭氣,他脾氣也上來,便扭頭出了門。
打從那天開始,兩人便各自睡著一張床。
他有時也想討好她,結果就發現,李蓉其實不止有溫和良善,更有咄咄逼人。
他的示好,要麼換來她的冷漠,要麼就是蔑視,甚至於偶爾她會瞧著他送的東西,輕聲說一句:“惡心。”
縱使是他有錯,可他也是個人,三番兩次下來,便也有了脾氣。
他一開始冷戰,不同她說話。
她也沒事人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在一起出席的公共場合,她會主動挽著他的手,好似他們感情很好。但人後裏,她又冷著一張臉,什麼都不見。
有一天她出了門,半夜都沒回來。
他找瘋了,等半夜她一個人回來,她失魂落魄,似是哭過。
他有些慌了,不由得問她:“你怎麼了?”
李蓉抬眼,她盯著他,好久,都沒說話。
等第二天他下朝回來,就發現她搬去了其他房間。
他讓人去查,才知道,李蓉讓人去查他和秦真真了。
他聽這件事,覺得她無理取鬧,又知是自己理虧。他不知該怎麼辦,隻能在童業問他怎麼辦事,啞著嗓子道:“隨她。”
李蓉容不下沙子,他的確有沙子,這是他們之間的死結。
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打開,他在等,李蓉也在等。
他想,總有一日,應該等到吧?
但並不是。
康興二十年秋。
她和他的關係越來越僵,他們已經在公主府分院而睡,她不願見他,每次他去找,她都讓人關著大門,除了正事,她從不與他私下交談。
那天下了大雨,他聽人從宮裏穿了消息,說李川和李明起衝突,李明拿李蓉撒氣,讓李蓉跪在禦書房外。
“跪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
“為何不早說?”
“殿下的人沒來通知,是宮裏的人給的消息。”
聽到這話,他便覺得氣結,他沒想到李蓉連這種時候,都不會想到他。
他知道李蓉腿不好,也來不及生氣,趕忙進宮。
等他來時,就看見李蓉跪在地上,蘇容卿為她撐著傘,兩個人站在雨裏,美若畫卷,天作之合。
他內心突然尖銳疼起來,疼時伴隨有那麼幾分惶恐。
他壓著情緒進去,軟硬兼施勸說了李明,終於才等到李明放人。
等他出去時,就看見蘇容卿冰冷的眼。
“為何此時才來?”
蘇容卿開口質問,裴文宣聽到這話,低頭先扶起李蓉,隨後冷眼掃過去,隻道:“幹卿何事?”
蘇容卿眼裏瞬間爆發了怒意,那種突如其來的憤怒,讓裴文宣愣了愣。
然而他還沒開口,就聽李蓉虛弱出聲:“今日謝過蘇大人。”
“未能幫殿下什麼,”蘇容卿音調沙啞,“殿下不必言謝。”
“蘇大人能在這裏,”李蓉輕笑,那笑容裴文宣已經許久沒見過了,他覺得嫉妒,不安,可他仍舊要秉持風度,聽李蓉道謝,“我已感激不盡。”
兩人簡單寒暄,便道別離開。
說不出錯處,可裴文宣卻始終覺得哽在心頭。
他直覺有什麼發生,又不知是什麼,他送著李蓉回家,等到了馬車上,他終於爆發:“你出了事怎麼不讓人來同我說?”
“又不是什麼大事,我的事,為何要事事同你說?”
“李蓉,”裴文宣一時昏了頭,忍不住問她,“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丈夫?”
李蓉聽到這話,露出詫異眼神:“裴文宣你莫不是昏了頭?你算我哪門子丈夫?你若心裏這麼覺得,那我可先說好,我們還是和離了吧。”
他不知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聽見“和離”的瞬間,他突然就失去了爭執的勇氣,他扭過頭去,隻道:“隨你,隻是還是要給我留幾分麵子,莫要隨意招惹別人。”
李蓉聽他的話,隻覺有病,自己找了個地方,到頭就睡。
裴文宣知道她現在莫要說讓他碰她,接近她都覺得煩,他隻能坐在一邊,將幹衣服扔她,自己走了出去。
這場冷戰持久綿長,他們一起輔佐李川登基,而後站在不同的立場,成□□堂吵,朝堂吵完回家吵,他不同李蓉吵架,李蓉便懶得理他,他見李蓉不理他,更覺煩悶,到寧願吵架。
德旭三年,秦真真死於毒殺,李蓉扇了李川兩個巴掌,那天晚上,李蓉少有沒和他吵架,他們在庭院裏喝酒,這難得的平和時光,竟讓他覺得有種難言的感動。
他不由得問她:“你今日脾氣好似很好?”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李蓉笑了笑,“我知道你難過,便讓讓你。”
這話把裴文宣說得一哽,其實他倒也沒多難過。
這麼幾年過去,秦真真的生死,好似也無所謂了。
個人有個人的命數,他也管不了那麼多。
他連自己都管不了。
隻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也沒開口。
他不想讓李蓉知道他不喜歡秦真真了,這讓他覺得有種難言的丟臉。
畢竟……李蓉也不喜歡他。
李蓉喜歡誰呢?
他心裏總有個答案,但他不敢想。
畢竟那個人,如今年近三十,那樣高貴的出身,卻始終沒有成婚,為的什麼,他心裏清楚。
他怕這個答案,到寧願不知道。
他和李蓉那些年,就是一麵吵,一麵互相依靠。
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太多,李川和上官家廝殺,上官h上官旭接連死去,裴文宣就成了李蓉唯一的依賴。
盡管她幾乎不依賴。
隻有上官h死那天晚上,她哭得不成樣子,裴文宣將她抱在懷裏,一言不發。
那時候,裴文宣有那麼片刻以為,她回來了。
可後來他才明白,有些傷害隻要有了傷口,就不會愈合。
德旭七年,蘇氏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