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這樣的---可是舞失去了蹤影。先讓舞在教室裏休息,佑一跑去拿便當,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舞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該不會……」
舞受了比佑一嚴重的傷。連要舉起手來應該都會費盡全力才對。即使如此仍然移動身體的理由,隻會有一個而已。
最後的魔物還沒有消失。應該是受了傷吧,舞並未給予最後一擊。然後,就默默地,自己一個人去作最後的決戰了。
佑一衝出教室。為什麼啊舞。因為我會妨礙嗎?不,不對。就如同我自己喜歡舞一樣,我也有舞喜歡著我自己的自信。所以舞自己去的原因是,在那場戰鬥中,有舞不希望我知道的理由---。
「嗚咕!」
突然吃了一記從太陽穴右方直達左方般的衝擊,佑一跪倒在地板上。果然還在。這是最後一隻魔物的攻擊。
這樣想著抬起頭來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和平常一樣的黑暗。
黑暗的田間小路。小小的女孩子一個人痛苦地走在那上麵。是那個女孩。從前在麥田中一起玩的女孩子。
不過,女孩子「受了傷」。
身上流下紅色的血。眼神恍惚。
即使如此,女孩子還是一步一步,拚死向前走著。
為何應該是魔物在的地方會有個女孩子?這也是我記憶中的一個場景嗎?不,不是。要是有過這種淒涼的場景的話,佑一應該不會忘了過去的事才對。這個,是現在發生的事。但為什麼那個女孩子還是以小時候的姿態出現在這個地方?這個場景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
「嗚……」
頭痛了起來。在佑一混亂的意識當中,有某個不屬於佑一意識的東西,強硬地闖了進來。好象是有什麼人在對著佑一傾訴著什麼似的。但是,那傾訴的方式非常蠻橫,佑一無法忍受意識被人闖入所造成的痛苦。
「不要……」
用那種方式的話,我無法得知你想說什麼。聽我說。不管是我還是任何人,被這樣弄都會受傷。妳聽得懂吧。這種像是用鐵棒穿過耳洞的事是不可能做到的啦!
佑一拚命地叫喊,抵抗著塞入腦中的傾訴,全力將它揮開了。在此同時頭部傳過一陣劇痛,佑一半個身子撞上了冰冷的牆壁。
「……」
佑一搖了搖仍舊暈眩不已的頭。侵入腦袋中的傾訴停下來了。
眼前出現的,是學校原本的陰暗走廊。
……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啊。
一開始應該是魔物的攻擊才對。但在途中變成了某種訊息。那種作法,要說是訊息實在是太過火了,對佑一來說隻會覺得那個是在攻擊---。
佑一突然間察覺了事實,全身戰栗了起來。
『搞不好,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佑一---或者說是舞,都一直認為是魔物攻擊的東西,那個東西,難道不是來自於沒有語言的物體的,拚死的傾訴嗎---?
然而,那傾訴並沒有傳達過來。佑一們能做的,隻是用著將傷害自己的魔物打倒的方式,趕走那些傾訴而已。
「不過,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傳達過來」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溝通,不過佑一還是出聲呼喚著。
「讓我看見那個景色的,是妳---妳們對吧?」
妳們希望我回想起來。那些日子,在麥田中一起玩耍的,小女孩的事。將無法傳達給舞自己的分,激烈地對著我傳遞著。
「抱歉啊。都是因為我一直沒有回想起來的關係」
妳們隻能枉然消失而去。不過,幾乎瀕死的最後一個趕上了。因為我想起從前的事,妳的外表也變成了那個女孩子,可以用不是攻擊的方式,為了對我傳達某個訊息而出現在這裏。
「不過,妳們想要做什麼啊?讓我回想起那些日子---嗚」
佑一的頭再次刺痛了起來。又是那個,非語言的訊息。我知道了,夠了。別再繼續下去。妳們想說的事,我會自己找出來的。
佑一從走廊的窗戶看著外麵。隔著中庭,夜間的舊校舍聳立在那邊。
對了,從那天的那個地點也看得到舊校舍。佑一一麵回想著沉入校舍對側夕陽的角度,一麵在走廊上走著,最後站在一間教室前麵。
就是這個地方。回過頭去,可以看見舊校舍和禮堂。
佑一打開教室的門。
在門的另一側,是沐浴在夕陽下發著光的麥穗,在風中搖曳著的金色波浪。
以及,站在那裏,害羞地笑著的小小女孩子。
「是來這邊玩的嗎?」
少女輕聲對站在麥田正中央不知所措的佑一說著話。
「不,不是啦。是迷路了。還不知道這附近的路怎麼走」
小時候。
在暑假期間來到的這個城鎮裏玩著玩著,佑一不知道什麼時候人就跑到這來了。
「是從哪裏過來的呢?」
「呃……那邊吧」
佑一隨便指了一個方向看看。少女也不再追問下去了。
「那一起玩吧。玩一玩就會想起來的喔,一定……」
「是嗎。那要玩什麼?抓鬼?躲貓貓?」
「躲貓貓!」
女孩子這次真的很高興地笑了。
從那天起,佑一和少女就每天一起玩。像小狗一樣互相嘻鬧,在麥田中滾來滾去。以躲進高高的麥田裏,除了兩人之外,誰也看不見,也不會被誰看見。這是隻屬於兩人的秘密基地。
然後,某一天,少女問著佑一。
「我很可怕嗎?」
「不會啊。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我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比方說,不用手就能移動物品那樣的,到電視上表演的話大家都會驚訝的力量。實際上,佑一也曾經看過,明明沒有起風,但隻有少女周圍的麥子搖動了起來的狀況。人們似乎是抱著異常的心態來看待那樣的少女吧。
不過,佑一並沒有抱著那種想法來看少女。
「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啦,可是不會怕」
少女聽了之後高興地笑了起來。
「那是因為佑一才會這樣說啊」
佑一是特別的哦,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哦,少女這樣子不斷重複著,在麥田中跑來跑去。佑一送了禮物給這樣的少女。在廟會中買的,裝飾著兔耳朵的可愛發箍。一戴上去,少女的臉就稍微紅了起來。
「所有的動物我都喜歡,不過,我最喜歡的是兔子」
「是嗎。太好了」
有了這個兔耳,不管什麼時候,我都能找得出藏在麥田裏看不見的妳了。
「有佑一在的話,我也許可以喜歡上自己的力量」
「為什麼?」
「不知道,不過我是這樣覺得的」
「喔……」
然而,快樂的日子終於完結了。假期結束,明天是佑一要回自己所住的城鎮的日子。回去之後,再也沒有辦法自己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佑一向著少女說再見。少女很意外地幹脆說著。
「再見了」
即使是如此,在那天,她仍然好好戴著佑一所送的禮物。
次日,佑一明明不記得有告訴她電話,不過女孩子打了電話過來給佑一。
「來幫忙好不好。魔物來了呢」
「魔物?」
「是啊。在平常一起玩的地方……所以來嘛。兩個人一起保護這邊嘛」
「可是,我等等要回家了。魔物的遊戲,等下次哪天再玩吧」
「不是在玩。不是騙人的……是真的啦!真的來了啦……我等你……等你過來。在你來以前,我會一個人作戰的」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很迫切。但佑一並沒有到少女的身邊去。
佑一本身的記憶隻到這邊為止。但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如果再次回想當時的事情的話,就知道之後少女發生了什麼事了。
少女被一個人留在麥田當中。要是佑一也在的話,應該可以喜歡自己的力量的,可是佑一不在了。曾經抱持的希望消失了,比起之前總是一個人的時候,少女更痛苦,更寂寞了。
再也無法自己一個人承受自己的力量了―――。
就這樣子,少女自己排拒著自己的力量,被排拒的力量從少女身上脫離,放逐到身體之外。力量想再次回到少女的身體裏,一再地對少女動作著。但少女很頑固。力量不斷地想要回去。少女則將它稱為魔物。從少女的謊言中所產生的,令人厭惡的東西,少女認定那是應當消滅的東西。
然後,在一段很長的時間裏,在佑一來到這邊之前,少女和魔物就在這個彷佛是時光停止流動的小小牢籠般的地方,一直拚命地戰鬥了過來---。
「是這樣嗎」
在佑一低聲說著的同時,眼前已經變成原本所在的學校教室裏了。那個麥田現在變成了這個新校舍的教室。因此魔物一定是出現在新校舍裏。
「妳們一直都想要回去對吧」
回到原本是一體的,少女---川澄舞身體中。
佑一終於明白她們的訊息是什麼意思了。
不過,已經沒關係了。有我在。我回到這裏來了,從此以後會待在舞身邊。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不過,如果說隻要我在,舞就能喜歡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能喜歡妳們,能接受妳們,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讓妳們回到想回去的地方。
「所以……舞……」
這時,彷佛呼應著佑一的聲音,月光將教室的一個角落照亮了。
舞就在那邊。雖然並沒有流著紅色的血,不過那憔悴到極點的茫然眼神,確實與那全身是血的女孩子一模一樣。
佑一感覺到非常微弱的呼吸。這是,那個女孩子瀕死的呼吸。她就在身邊。而舞正打算給那個女孩最後一擊。
好象在掩飾著不讓佑一看出來。舞應該發現了吧。每當打倒一隻魔物,舞自己也會受傷,變得衰弱起來。舞和魔物---和舞自己的力量是相連的。然後,最後瀕死的那個女孩子消失,正意味著舞自己的生命也會消滅。
舞手中的劍明明是是平常所拿的劍,但看起來卻比平常還重了好幾倍。舞在手中轉動劍柄重新握好之後,將劍尖指向外表與年幼的自己相同的少女,彷佛向著她倒下身體似地壓了過去---。
「舞!」
佑一抱住了舞。舞仍然繼續想將劍插過去。佑一用全身的力量抱住舞,將她緊抱在懷裏。
「舞。已經夠了。根本沒有什麼魔物。那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啦」
舞在懷中稍微地動著,表示不是那樣。
「妳自己其實也知道才對吧?那個是妳產生出來的,是妳自己的力量啊」
「……」
「不過,已經不要緊了。因為我已經回到這來了」
「……我不太懂佑一說什麼」
「我想起來了啊。關於那個在麥田裏一起玩耍的女孩子的事」
舞慢慢地轉身麵向佑一。看得到那眼中反射著金色的光芒。舞的眼睛也正看著那金色的麥田嗎。舞的嘴唇顫抖著。表情慢慢地變了。那並不是平常看慣了的無表情的舞。像是個被拋棄的小孩子似的,紅著眼眶,不安的,表情無依無靠的舞。
「我認識的,那天的那個男孩子,和大家一樣從我身邊逃走了」
原本相信,即使是知道了我的力量,至少那個孩子是不會討厭我的。舞的眼神這樣訴說著。
「不對,舞。那真的隻是因為時間不允許而已。證據就是,我們現在不是再次見麵,感情又變得這麼好了嗎。和那個時候比起來,我們不是更喜歡對方了嗎」
「……」
不知何時,舞拿著劍的手垂了下去。佑一想把劍從那手上拿過來。
「已經可以把劍丟開了。不需要再一個人保護這個校舍了」
不過,舞用力握緊了劍。
「不能丟……因為我是一直依賴它活過來的」
「不,要丟」
一直拿著劍的話,舞和舞的心是不可能合而為一的。可是,舞搖著頭。
「丟開劍的我其實很脆弱……一定會給佑一添麻煩」
舞的肩膀發著抖,是如此害怕那種脆弱的自己嗎。
即使是那樣,佑一也覺得沒關係嗎。
佑一對著以眼神這樣詢問過來的舞點點頭。
「怎麼會有關係。女孩子不就是那樣嗎」
舞存在於牢籠中的心,現在也和當初在麥田中玩耍的幼年期一樣,沒有成長。
想著躲貓貓,動物園,保持著幼小少女的狀態。
佑一像是在說未來的故事給那樣的少女聽一樣,溫柔地說道。
「有什麼事不懂的話,我來教妳。要怎麼進電影院,要怎麼玩電玩,舞都不知道吧?有很多快樂的事哪。一起去做吧。女孩子就是要做很多那樣快樂的事長大的啊」
當然,不會隻有快樂的事而已。
「碰到傷心的事,想哭的時候就哭吧」
真的嗎?舞這樣子問著。佑一再次點了點頭回答道。
「那樣的話,我會安慰妳。雖然在夜晚的校舍裏一直都是在讓妳保護,不過,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保護妳」
「可能會在路邊哭泣起來也不一定」
舞用著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著。
「飯吃到一半,可能會突然哭泣起來也不一定」
即使是那樣,也願意安慰我嗎……。
「是啊。如果是在路邊的話,我會在旁邊站著等妳不哭為止。如果是在吃飯的時候,我也會停下來和舞說話」
「等到不哭的時候,願意和我一起吃冷掉的飯嗎……?」
「是啊。不管是冷掉的飯還是什麼東西我都吃」
「晚上醒過來,可能會哭泣起來也不一定……可能會在佑一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哭泣起來也不一定……」
「睡著的時候,我也會在妳身邊。一聽到哭聲我就會起來,拿點溫熱的東西給妳」
還有,佑一說著,讓舞再次麵對著自己,將顫抖著的少女抱在懷中。
「我才不會讓妳到什麼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要讓舞一直待在我身邊」
「……」
「對了,舞」
佑一對舞說著那天的夢。
「畢業以後,要不要大家一起租一間寬敞的房子,舞和佐佑理還有我,3個人一起生活看看如何?這回不隻是讓佐佑理,我們也來作飯吧,用輪流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樣,大家一起,一直到厭倦為止……一定會很快樂的。那樣的話,我也可以一直保護舞」
「……真的嗎?」
「是啊。佐佑理一定也會說OK的」
在眼前浮現起了『啊哈哈-,好象會很快樂呢』,這樣子的笑容。
「隻要舞也答應的話……舞想要那樣嗎?」
舞在佑一的懷中一動也不動了一陣子。之後,抬起頭來低聲說著。
「帶食蟻獸的娃娃過去,也沒有關係嗎」
「是啊,沒關係。小豬的音樂盒也可以喔」
充滿著回憶的東西,全都一起帶過來吧。佑一說完,撫摸著舞的臉頰。
「……那……」
舞點了點頭。
「我想要那樣」
「好。決定了。真讓人期待啊」
「嗯」
舞輕輕從佑一懷中起身,直接麵對著佑一。臉上的表情很安穩。
「佑一」
舞用著安穩的表情,呼叫著。
「……謝謝」
真的很謝謝。舞露出了些許微笑,這樣重複地說著。
「我喜歡佑一……現在也是,一直很喜歡……不管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希望我的回憶……能一直和佐佑理,還有佑一,一直在一起」
「舞……?」
然後,在以為舞輕輕閉上了眼睛的一瞬間,舞已經迅速地將劍尖朝著她自己,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
這一瞬間,感覺起來特別漫長。自己過去扶起倒落到地板上的舞的動作,感覺起來緩慢得讓人覺得焦急。舞在懷中,臉色逐漸變青。鮮血沾濕了地板。才正覺得『舞,舞』這種聽起來很蠢的可悲叫聲吵得要死,才發現那原來是自己的聲音。
「妳……為什麼做這種事啊……接下來,才好不容易要重新開始的……我是……是很喜歡妳的說……」
妳不也是喜歡我嗎?那個『謝謝』,不是因為聽到我說的事而感到高興的意思嗎?
懷中的舞已經什麼話也沒有響應了。
為什麼。這種做法,不是很自私很卑鄙嗎。舞。舞……!
叩叩。
叩叩叩……。
「小兔兔……小兔兔……」
配合火爐上的茶壺所發出來的聲音,女孩子唱著歌。一邊唱著,一邊在筆記本上用蠟筆畫畫。
那個女孩,是舞。
是和我相遇的時候相比,還要小一點的舞。這裏是醫院……。在籠上一層白霧的窗戶旁邊的病床上,有個和舞酷似的女性。白色的臉龐看起來稍微有點消瘦。
「媽媽,畫好了。小兔兔」
「畫得很好呢」
病床上的女性對舞笑著。果然,她是舞的母親嗎。
---隻要看到媽媽的笑容,我就很快樂。
媽媽一直躺在這個醫院的床上。雖然很擔心,不過隻要媽媽笑起來,看起來就好象很有精神,我好高興。
……?
怎麼回事?幼小的舞心中的想法一直傳了過來。而且話說回來,為什麼我會看到這個景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