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酸刻薄的聲音都不需見人, 陳錄一聽就知道是隔壁的阿嬸。
那嬸子一家也是當年一同逃難來的,但她家裏人口多,運氣也好。一路奔逃都沒失去家人。拿到清波門外荒地後, 她家是最早紮根的一家人。是以總是格外驕傲一些。
前幾年陳錄父親陳秀才被三更書院聘為夫子後, 那家阿嬸就逐漸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來。
陳娘子不欲惹事, 抓著陳錄的手搖搖頭,輕聲說:“天冷, 勿要把這樣好的肉湯放涼了。我們回屋吃。”
隔壁嬸子沒得到回應,又大聲道:“妖怪邊上的又回來了。呸, 晦氣!”
陳錄麵色一冷。
“大郎!”陳娘子把他抓進屋, 猛地關上門,“她就是嫉怨, 你與她爭什麼長短呢?”
陳錄咬著牙看她, 好一會兒才鬆開牙關, 低聲說:“娘親, 妹妹, 來吃肉。”
屋內飯碗早已擺好,保溫飯盒裏的羊肉湯還滾燙著,切得薄薄的肉片浸在如霧一般的肉湯裏, 散發出格外鮮美的味道。
陳錄沉默地倒出兩碗,又去撈家裏特意給他留著的餛飩。
他們家是會稽來的,冬至的時候習慣吃餛飩。
那餛飩每個也就拇指大, 擠擠攘攘地飄在清淡的野菜湯裏。餡兒也是野菜做的,連鹹味都淡。可下到滾燙的羊肉湯裏一裹,鹹鮮的肉湯混了野菜的清香,就激出了另一番鮮美滋味。
陳錄將剩下的餛飩一分為二, 輕聲道:“您嚐嚐看。”
外麵的嬸子豎著耳朵聽半天,也沒聽到什麼動靜。隻聞到滿鼻子肉香,又恨恨地啐了一聲。
憑什麼這陳家小兒就能有這樣的大運,能得到那城裏貓老爺的關照?而她想給家裏討一口流民吃的飯食都討不到?!
前些日子那些流民鬧出來的動靜,清波門這人來人往的地界裏早就傳了個人盡皆知。
大家都是流民出來的,誰會不知道流浪生活的苦?
現下批流民裏,多得是躲在山裏生病流膿的癆鬼,一個個染著重疾,好些個都半死不活的躺屍了,結果喝了幾口官府的施粥,卻逐漸有了力氣。再等大夫們施以湯藥,各個都好了起來。
都說那粥裏有府內那個貓老爺特意送來治病救人的好東西。沒看施個粥,卻連錦衣衛都出動了嗎?
那嬸子便想著,前些年他們一家子也是流民,那些粥,合該有他們一份。可那些錦衣衛憑什麼連一碗粥都克扣!
都是流民,憑什麼別人有,他們家卻沒有?
她本就氣不順,這檔口陳錄又拎著羊肉湯回來。那香味飄到院子裏,勾得她心裏抓心撓肺地起火氣。
憑什麼啊!
那陳錄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兒,一個沒了親爹被打上門都不敢哼一聲的軟弱蛋子!憑什麼就被那貓老爺相中了?就憑他會認得幾個字嗎!
“什麼人才要那樣裝神弄鬼的收買人心呢!”嬸子一腳踹上陳錄家大門,咬牙切齒地大聲道,“我看就是那山裏的精怪!等你們信了他,他就一個個的把你們扒皮抽筋的吃咯!”
“砰——”
大門一腳被踹開,那嬸子隻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世界都倒了過來!
嬸子仰倒在地,疼痛遲鈍地傳來,陳錄紅著一雙眼趴在她身上,一雙手狠狠地掐著她的脖子。
嬸子驚恐地睜大眼:“陳大郎你要做什麼!”
“殺了你。”陳錄雙手逐漸收緊。
“來人啊——來人——陳大郎他瘋……嗚……”
“嬸子,你繼續喊啊。”陳錄咬著牙,手裏越來越緊,“就是我家一直容忍你,才讓你欺人太甚。”
陳娘子急急跑出來:“大郎!大郎你別這樣!”她匆忙去拉兒子的手:“大郎快放手!”
陳錄咬緊了牙。
嬸子用力掰著陳錄的手,一張臉因為缺氧被憋得通紅。
陳娘子看得心中恐慌,急道:“大郎你若是殺了她,貓老爺還肯留你嗎!”
陳錄渾身一震,手中不覺一鬆。那嬸子立刻抓緊機會將人掀翻:“陳大郎你好大的膽子!”
“我什麼都沒有,就剩點膽子了。”陳錄瞪著眼看她,“你再汙蔑貓老爺,我會殺了你。拚著什麼都不要,我也一定要殺了你。”
他麵色激動,說出來的話卻莫名的冷靜。
那股子恨意猶如地裏陰暗的蛇,看得嬸子心裏發寒。
“你等著——”嬸子一邊退一邊道,“你真的是膽子大了!分不清好歹了!”
她說完撒腿就跑,陳娘子緊緊抓住陳錄的手,口中不住道:“大郎,大郎你是要考功名的人,勿要與她計較。”
陳錄轉頭看著她,嘴唇嚅動,好一會兒才歎口氣說:“回吧,菜都涼了。”
說破天去又有什麼用呢?陳錄有些麻木的想。娘親就是怕啊,就是不敢惹隔壁嬸子那家人啊。自家隻剩下自己與娘親妹妹兩個人,可隔壁家成丁的漢子都有好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