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與白七來得大張旗鼓, 走得卻是悄無聲息。
第二日楊指揮使來給他倆送飯時,五進大宅空空蕩蕩,唯有一封辭別信壓在了一個眼熟的木匣下, 放在了正廳的桌子上。
楊指揮使收好東西, 連忙詢問宅邸裏工作的錦衣衛:“可曾看見兩位老爺出門去?”
錦衣衛們紛紛搖頭,從昨晚至今, 他們是真的什麼動靜都沒聽見。
“真走了……”楊指揮使拿著信箋一陣茫然, 都走了,那陛下怎麼辦啊?
貓老爺走了也是個大事,瞞也不可能瞞得住。還是得先進宮一趟才行。
他們陛下昨夜裏已經醒了,聽聞太醫如何把脈, 都再把不出任何的病症了。分明是個好事, 但他們陛下心情卻十分的不愉快。
信箋與木匣呈遞上去, 那十分的不愉快頓時變作了百分。
“都走了。”朱瞻基抓著信紙,直將信紙抓出褶皺,才猛地一鬆手,“都走了……”
他氣得狠了,又有涼氣竄來, 激得他咳了幾聲。
“去追。”他低著頭, “傳旨各州各府,日後顧郎君想做些什麼,盡力配合, 勿要阻攔。”
他說完揮揮手:“快去。”
“喏!”楊指揮使當即退出了乾清宮。
暖閣裏安靜了下來, 朱瞻基看著木匣好半天,才又執筆書寫了起來。
尺玉給他看了很多, 該看的與不該看的, 全都看了。
日後, 他要改祖製,要推新政……他有許多需要去做的事。他還有幾十年的時間,能讓少年的夢想之國慢慢的建成。
他要用這偷來的時間,創一個盛世。
這樣……才不會辜負他的小貓。
……
春日的風帶來了暖意,一葉小舟就著風勢,極快地穿梭在運河之中。
先前的河道還有些冰雪,越是往南,越是冰消雪融。
白七在船頭擺了個空杆,時不時的一拎杆子,就能從杆上釣起一坨泥。顧長安就在船艙裏,用他釣起來的泥做泥塑。
那泥是白七用特殊手法取來的各地的雪後新泥,顧長安用它一點一點塑出一隻小貓的輪廓。
那小貓的身軀圓滾滾的,像個球。
“會不會有點胖?”顧長安問白七。
白七看了那泥塑一眼:“它本來就胖。”
“胡說。”顧長安道,“我們尺玉隻是毛毛長。”
白七俯身坐在他身邊,伸手在泥塑上一點,那粗坯的身軀就逐漸勾勒出皮毛的模樣:“你看。”
“……”顧長安不得不服,“好像是挺合適的。”
“就說它胖。”白七哼哼著去蹭他,“你怎麼可以不信我的話。”
顧長安歎了口氣,一偏頭與他臉貼臉:“信了信了,不許鬧我了。”
魚竿一揚,又釣起一坨泥。
顧長安將那坨泥捏成了小貓頭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貼在了圓滾滾的身體上。
小舟順流而下,一路乘著風往杭州府而去。
五月的杭州春江水暖,運河裏有川流不息的商船,沿河兩岸是依依的柳色青。
小船在武林門碼頭停了下來,兩人雙手空空下了船,白七再一展袖,那小船便化作了一汪清水,融入了濤濤的江河之中。
河上的商販們驚呆了。
他們看了看兩人的衣著發色,猶豫著道:“是貓老爺與老虎老爺嗎?你們回來啦?”
顧長安回頭,衝碼頭上的商販們拱了拱手:“多謝記掛,我們回來啦。”
回來了,可是……那貓呢?
那總是跟在貓老爺身邊的燦金色小貓呢?
商販們麵麵相覷,總覺得貓老爺出門一趟,似乎就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他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問,再回過神來,兩位老爺就已經不見了。
離開武林門碼頭,再穿過斷橋,一路往西走過西湖,就能到靈隱的山腳。
靈隱寺上青煙嫋嫋,拾級而上能聽見不絕的梵音。
這正是廟裏和尚們誦經的時候。
抵達山門時,那熟悉的小和尚又在山門處等他們。
小和尚穿了身新僧衣,身量又比去年高了寸許。一見兩人,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地說:“貓老爺,老虎老爺,住持在藥王殿等候。”
“你長高啦。”顧長安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春天過得好嗎?”
小和尚連連點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自己的手:“您看,新的咧。是馬知府派人送來的料子裁的。”
哎呀,出家人應當不以物喜才對。可是他真的好高興哦。新僧袍比舊的暖和好多呀!
“我們馬知府是個不錯的人,日後定然會有更多的新衣裳的。”顧長安笑了笑,“走吧,去見你們住持。”
曇傳和尚在藥王殿裏給藥王菩薩進香。見他倆來了,就樂嗬嗬地宣了個佛號:“阿彌陀佛。見到顧施主還算精神,和尚我可算是安心了。”
“曇傳禪師。”顧長安與他互相一禮,“勞您記掛了。”
“顧施主為民赴難,老和尚隻能在這山間祈福,記掛也是應該的。”曇傳和尚笑道,“今日既來,相比也是有事要求佛,小貓呢?”
他既提了這話,白七就一展袖,將一隻塑了金身的小胖貓雕像拿了出來:“這是我家尺玉,想一同供在佛前受萬民香火。”
那小胖貓塑得活靈活現,一身金箔就好似它那一身如同太陽的燦金長毛。
在這泥塑的身體之下,還藏有一枚玉雕的貓相。
那貓相也胖胖的,任誰一看,都是一枚玉雕的尺玉。
這枚貓相來自於昆侖。
顧長安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尺玉就這樣消散於天地的結果,他總想做些什麼,於是回程路上不停地用萬界互聯尋找昆侖。
而恰好,昆侖的師兄便是那方天地難得一見的妖修至尊。
小妖怪為了執念消散之事,昆侖的師兄已經見過許多。
“若有人一直記得它,想從天地之間找出殘魂,其實不太難。”昆侖師兄溫和地說,“我予你一方法相,你尋人供在虔誠之處。小貓若仍有殘餘之魂,會受此指引逐漸魂歸。”
“雖你那小貓已經成仙,但萬法核心相似。昆侖也曾說,你方宇宙中,大信念則有大法力。我想這法子是行得通的。”
昆侖師兄溫和的安撫他:“等顧謎回來,我與他一同雕刻一枚法相。做好了就讓昆侖尋你。你莫要著急,萬沒到絕望的時候。”
“多謝您。”顧長安低聲說,“我們咪咪現在還好嗎?”
“正在努力修得人身。”昆侖笑道,“我觀你有些奇緣在身。日後若有緣,許是能親眼見到你們家小貓咪的人身也不一定。”
顧長安露了個笑:“那就再好不過了。”
昆侖的師兄將此事放在了心上,沒過幾日就送來了尺玉的法相。
顧長安在依著白七的法子,用大明各地的新泥塑好尺玉的泥身,最終白七將泥身塑金,又將尺玉消散後留下的最後一點魂火封入金身之中。
這套引魂的法相,才算製作完畢了。
在將之供奉在佛前,終有一日,定然能再見。
小貓的金身落在了藥師佛慈悲的法相腳邊。它端坐著,抬起手手閉眼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