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曉春領他看完屋內,便挽袖紮臂,忙碌夏坤渴盼不已的那一碗麻辣麵條。夏坤要幫忙,被她阻攔。他才發現,麵條、涪陵榨菜、中國醬油、川辣椒,應有盡有。章曉春對他說,如今來美國的中國人不少,許多城市都有中國城中國人開辦的超市,凡國內的商品這兒都幾乎有。
章曉春忙的時候,夏坤便到客廳裏看電視。都是英語節目,也有墨西哥的電視節目。又去看傳真機,發現旁邊放了張照片。是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中國男人,著裝撲素隨便,圓臉,眉毛濃厚,麵像憨實,如同一位鄉村教師。夏坤笑了,怎麼放了這麼一張照片在這裏。是章曉春的弟弟還是其他人……
“夏老師,請上坐!”章曉春在廚房裏喊。
夏坤到廚房邊的長方形鋁合金餐桌上坐下。啊,紅油的榨菜麻辣麵條,還加了蔥絲。夠格的山城小麵。他摩拳擦掌,呲牙咧嘴,揮動筷子夾了一夾,吱地吸入口中,“哢嚓”,閃光燈一亮,章曉春用他的傻瓜相機為他照下了這張“饞嘴相”。
“嗯,小章,不錯不錯,重慶姑娘做的重慶麵條,夠味兒!”
“承蒙老師誇獎,我這重慶女子還沒有變色忘本吧。嘻嘻。老師,我每天晚上都要吃一碗麻辣麵條。”
飯後,章曉春把夏坤領到樓上,推開一間屋門,說是讓他住這裏。他進門一看,躍入眼簾的是一張老大的男人油畫像,好麵熟,終於想起,是在樓下看見的那張照片上的人,四壁還掛有幾幅抽象派油畫。
“這是我老板兒子莊慶的臥室。”章曉春說。
“你老板?”夏坤詫意。
章曉春一笑:“是的,我的美籍華人老板。”
“你,……你所在醫院的老板?”
章曉春不笑了:“老師,你先休息休息,我會告訴你原委的。”說著,又一笑,帶上屋門。
夏坤確實累了,仰躺到床上。他已有八分明白,章曉春根本就沒有搞醫了,她也如一些來美國的人一樣,棄本專業從商了。心子一陣發痛。咳,且不說他這導師花了多少心血培養她,就是國家、人民、家長也為一個大學生、研究生付出了好多好多!可是,一個研究生出來了,人家不花一分一文,就一張開會通知書,就把人挖走了,且還要自費送上門來。所以說,美國佬比狡滑的日本人更狡滑。日本人長於學習、利用、仿造,然而,在人才這一最根本、潛力最大的資源的利用上,就遜於美國人了。又埋怨中國人為什麼不注意保護人才這一巨大資源,包括自己這個笨蛋。可也防不勝防啊!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還不如把她章曉春交給南方那個大醫院好了,畢竟這“肥水沒流外人田”。
想著,心裏憤然,仰起身來,打開百葉窗遠眺。叢叢綠蔭掩映著幢幢稀疏的平房或是樓房。再遠處,便是藍黑色的太平洋了。太陽已看不見,暮霞輻照天地大海。低頭看,樓下是後園。有假山、水池、花草,還有一個猶如中國農家用的大圓木盆似的水泥建造的水池,裏麵的水飛速旋轉著,如同開了的鍋。這是幹什麼的呢?他想。就覺得眼皮發重,回身躺下了。
夏坤一覺醒來,發現天已全黑。百葉窗把窗外的碩大的圓月切成細條,頓時湧起一股思鄉之情。想起女兒來,也不知道她學習成績如何,聽托其照料的邱啟發伯伯的話否。他起身又走到窗前,透過百葉窗遠眺,夜空如洗,沒有一絲兒雲花,不像山城那霧蒙蒙的夜空,就覺得太淡白無味了。要知道,山城重慶的月夜是再美不過。月亮在雲絲、雲團中時隱時現,拋灑誘人銀輝。人站在高處眺望,但見城市因山為壘,邈在天際,兩江繞城,如同兩條拋開又聚攏的跳躍著萬家燈火和月輝的墨黑色底襯的彩帶。那城市的巨人般高聳的大樓,那越來越密集了的夜行車的車燈拉出的鋼水般的亮帶,那陡峭的坎梯道,那累居的重屋,都籠罩在一派朦朧的撲朔迷離的月色之中。家鄉的月夜醉人……
夏坤收回目光,被樓下後園的情景拽住。月輝和燈輝交融,那圓池中的“沸水”泛金冒銀,有道白浪翻騰,不,是個柔小的裸體在池水裏遊動……夏坤一悸,被一種無比的美好攥住,又湧起一股罪惡感,慌亂地關百葉窗頁,卻好一陣才關上。眼前再沒有空隙,思維完全短路,胸腹起伏,血液燃燒。他回到桌前坐下,喝了口章曉春為他倒的冰水,人清醒了些。發現桌上有一幅手掌般大小的精美油畫。他拿過來看,畫的是一個衝浴的裸女,腦中一道閃電,這同他剛才看見的情景一模一樣。心裏炸了一般,章曉春……他不敢往下想卻又想了許多。最終想,得馬上離開這裏,再也不要見到自己的這個得意門生。